第四章
當她站起身時,覺得雙腿似乎有點勁兒了,不再像剛才那麽抖。她望了一眼駝梁山山腳下的小村子,安慰自己,很快就能吃上午飯了。
不知是那點糖渣起了作用,還是因為離家近了,她這會兒走路沒有再出虛汗,很快就到了家門口。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調整好自己的表情,默默的在心裡給自己打氣,這才推開那一扇破舊的木門。
奶奶丁氏抱著兩歲的弟弟田松坐在台階上曬太陽,兩個人都被曬得昏昏欲睡。
母親葉氏正在剁餵雞的野菜,見女兒進門,放下崩了口的破舊菜刀,迎上前來,「賣得怎麽樣?還順利吧?」
田桃微微一笑,點頭道:「挺順利的,一到鎮上就開了張,以前蔡阿婆都買兩文錢的,這次買了四文錢。其他趕集的人買的也不少,我把一籃子都賣了,一共賣了五十文錢。買鐮刀花了三十文錢,還剩下二十文錢呢!娘,早晨您起那麽早做饊子糖棗,怎麽不睡個午覺呢?」
聽到小吃賣得好,葉氏十分歡喜,蒼白的臉上添了幾分神采,卻沒有理會她所說的睡午覺的話,接過彎鐮掛到牆上。
田柳和田櫻正坐在陰涼處的小板凳上剝著綠豆莢,見她回來,十歲的田櫻笑嘻嘻的跑了過來,她搶過姊姊手裡的籃子,掀開蓋布,滿眼希冀的看了進去,可是籃子里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讓她十分失望。
「大姊,你賣得還真是乾凈呢!竟然連一個都沒有剩,而且怎麽連糖渣都沒了?」
聞言,田桃想著本來剩下的那顆糖棗她是要留著給妹妹吃的,可她一時心軟,給了那兩個小乞丐,卻沒想到他們竟然偷了她的錢袋,看著妹妹失望的小臉兒,她也覺得挺委屈的,怕自己忍不住又哭出來,便趕忙把二十個銅板放到母親手裡,抬腿往廚房走,「我快餓死了,有什麽吃的呀?」
「鍋里給你溫著菜糰子呢,快去吃吧!這都什麽時辰了,也真是……唉!」葉氏覺得孩子可憐,可是又沒法子,家裡條件就這樣,能有一日三餐已經不錯了。
自家的條件在村子里本來能算得上中等,可是自從生了老四田松以後,她的身體一直就不大好,一年四季總是請醫吃藥,把幾吊錢的積蓄都花光了,正因為如此,婆婆對她更加看不順眼,嫌她拖累了兒子。
葉氏手小,托著二十文錢,手心裡就滿滿當當的了,她走到丁氏面前,小聲說道:「娘,這是桃子今天買鐮刀剩下的錢,您收著吧!」
丁氏瞧見銅板,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從鼻孔里哼了一聲,不耐煩的說道:「算了吧!我收著又能怎樣,過兩天還不是給你買了葯吃?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娶了你,真是我們田家的晦氣。」
田桃聽到兩人的說話聲,在廚房裡掀鍋蓋的手一頓,透過敞開的廚房門,看見奶奶不耐煩的神情,和娘親委曲求全彎著腰的身影,心裡很不是滋味。
田柳快步走了進來,啪的一下關上廚房門,氣呼呼的說道:「大姊,你不知道,奶奶罵了娘一中午了,就嫌她在炕上躺了一會兒,娘這一天也挺辛苦的,身子骨不好,還不是累得?我可快要忍不住了,下次她再罵娘,我就罵她。」
田柳比田桃小一歲,今年十三了,個子卻比田桃還要高一點,只不過身板太瘦,瞧著乾巴巴的。她從小就比田桃性子烈,用丁氏的話說,跟頭小馬駒似的。
田桃拿了一個菜糰子出來,高粱面的,薺菜做的餡兒。她咬了兩口,飛快的嚼了嚼就咽了下去,再舀起一調羹的稀粥喝了,這才坐在板凳上,一邊吃一邊跟田柳說話,「柳子,你不能這樣,再怎麽說,她也是咱們的奶奶。今天饊子賣得挺好的,明天不讓娘做了,我來做,多做些。其實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因為錢嗎?只要能多賺些錢,奶奶就不會這樣欺負娘了。」
田柳也知道不該罵奶奶,可是奶奶實在太欺負人了,爹又是個性子軟的,護不住娘,每次聽到奶奶罵娘,她就特別生氣,恨不得衝上去跟奶奶打一架。
「柳子呢?這才剛剝了幾個豆,就跑一邊兒偷懶去了?」丁氏在外面叫嚷道。
田柳雙手抱胸,沒好氣的撇了撇嘴,「聽見沒?在她眼裡,咱們三個丫頭就是賠錢貨。弟弟長大了,她肯定不這麽罵他,還指著孫子給她養老送終呢!」
田桃餓極了,吃得有點兒快,被噎了一口,猛烈的咳嗽了一陣。
田柳走到鍋邊,幫她盛了一碗稀粥出來,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這才朝著門外喊了一嗓子,「來啦!我就進來喝口水。」
田桃食量小,也捨不得多吃,一個菜糰子、一碗粥就飽了。
她走出廚房後,徑直來到雞窩前,「娘,我來剁菜餵雞,您歇一會兒吧。」
「不用,娘不累。桃子,你快去歇會兒才是,一上午就賣完一籃子貨,肯定沒少走路。」葉氏心疼閨女,如果家裡有錢,她也想讓孩子像嬌小姐似的在家養著,可是沒法子,家裡窮,只能讓孩子拋頭露面,去做小買賣。
坐在台階上的丁氏瞧見大孫女鼓起的胸脯,忽然想起什麽,歡喜地說道:「前些天馮婆子跟我說過,她侄子馮滿好吃,想娶個會做飯的媳婦兒,咱們家桃子手巧,剛好可以攀上這個高枝兒。改天呢,我讓馮婆子當媒人去給說說,要是人家同意,就趕緊嫁了吧!」
田桃一聽臉就白了,一向好脾氣的她,急切地回道:「不,我不嫁人,我在家過得好好的,干麽要嫁人呢?而且那馮滿又蠢又笨,懶得像頭豬一樣,我才不嫁他呢!」
丁氏沒想到一向老實聽話的大孫女居然敢跟自己頂嘴,她挑起半截斷眉,豎著眼睛罵道:「馮家有十幾畝地,日子好過得很,人家馮滿根本就不用幹活,把地賃給別人種,收租子就成。這麽好的人家,打著燈籠都難找,你犯什麽渾?還不肯嫁,你嫁過去吃好喝好,家裡也能夠省一份口糧,有什麽不好的?」
葉氏趕忙拉著田桃往屋裡走,一邊陪著笑臉兒對婆婆說道:「娘,您別生氣,我勸勸她就好了。」
田桃噘著嘴,跟著母親進了屋,把門一關,眼裡就含了委屈的淚水,「娘,我不想這麽早嫁人,咱們村的閨女大都十六歲才嫁人的,我才十四歲,還沒及笄呢!而且馮滿那麽討人厭,我真的不想嫁給他。」
葉氏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朝她擺擺手,壓低聲音說道:「娘知道,但是你奶奶的脾氣你也知道,跟她是爭不出個長短來的。今天是七月二十九,這個月是小月,沒三十,明天她就要去你三叔家住了,過兩個月再輪到咱們家的時候,她興許就把這事兒給忘了,你沒必要在這最後一天跟她吵架。」
田桃的爹田滿倉是三兄弟中的老二,自從爺爺過世之後,丁氏就在三個兒子家輪流住,每家住一個月。
田桃垂著眼眸想了想,母親說的在理。奶奶的性子就是個不講理的,哪怕她明知自己錯了,也絕不會認錯,更何況在這件事兒上頭,她認為自己對得很。
葉氏見女兒聽進去了,便拍了拍她的手,又出去忙活了。
田桃沒再出去,免得一個不小心又跟奶奶鬧上,她到了自己的屋裡頭,翻出兩塊碎布,想做一個新錢袋。
用過晚膳,洗漱一番後,便到了睡覺的時候。
田桃家有正房三間,田滿倉、葉氏和田松睡東屋,她們姊妹三人睡西屋。奶奶過來住的時候,就是跟三個小丫頭擠在一張大炕上。
田柳和田櫻都不樂意守著奶奶睡,一直是奶奶睡炕頭,好脾氣的桃子挨著奶奶,然後是兩個妹妹。
今天鋪被窩的時候,田桃有點猶豫,她不想挨著奶奶睡,想把田櫻的被窩鋪在這邊。可是如果真的這樣做就太明顯了,奶奶肯定又要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