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來寶一口應下,才要走,突然想起什麼,叫了她一聲:「對了,剛才中郎府來了人,他家二公子讓人送了點東西給你。」
顧今朝一下坐了起來:「在哪裡?」
來寶往矮桌上指了一指:「喏,竹箱子里就是,好像還挺重,不知裝了多少東西。」
說著走了出去將房門關好了。
今朝回頭,矮桌上果然擺著一個竹箱,她爬了桌邊,將整個箱子都抱了榻上來,果然很重。
打開,放在箱子最上面的,就是那隻草兔子。
伸手拿出來放在掌心,回憶在腦海當中一幕幕閃過,有什麼東西立即蓄集在了眼眶裡,她一手點著兔子的短尾巴,扯著唇想笑,沒笑出來:「顧小朝,他不要你了啊……」
有什麼從眼底滾落,顧今朝將草兔子放了一邊,又在箱子里翻騰。
裡面真的裝了很多東西,她給他編的花環,已經變成了枯枝。
她送他的匕首,靜靜躺在一角,下面還放著各種玩意,都是平常一起時候給他的。
一樣一樣拿出來,看了又看,最後又一樣一樣放回了竹箱。
只留那隻小兔子,就那麼看著,也是喃喃出聲:「顧小朝,看你那點出息,這有什麼啊……」
房門微動,顧今朝一直盯著那隻兔子,以為是來寶又回來了,並未回頭:「我不是說了嗎?我累了,我要躺一會兒。」
鼻音當中,已帶了哭聲。
腳步聲不停,不似來寶,她驀然回頭,謝聿一身錦衣,走了過來。
臉上還有淚珠,顧今朝別開眼去:「你來幹什麼?」
中郎府失去了穆庭風這個頂樑柱,有意與公主府聯姻,此事已有苗頭,謝聿得了消息,即刻趕了來。
他幾步走了榻邊,低眸看著顧今朝。
她臉上還掛著兩滴淚珠,雙眼微紅,揚著臉也看著他,不知那神色當中的幾分倔強是給誰看,彷彿有巨石壓了胸口,疼的卻是他。
謝聿站了她的面前,目光掃過竹箱以及旁邊的小草兔子。
伸手拿了過來,顧今朝偏臉看著他,已是哽咽出聲:「你別碰它,那是我妹妹顧小朝。」
說話間,淚珠又是掉落,謝聿回眸,將小兔子放回她手裡:「就那麼難過?既然這麼難過為什麼不問問他去?問問他為何要往你心口上捅刀子?問問他為什麼不親自來送?」
顧今朝輕輕吸著鼻子:「我這麼聰明的個人,當然知道他不來的道理,這樣也好,這樣也還好。」
或許來之前,還有慶幸。
見了她之後,只剩惱怒,惱怒那人讓她痛,連著他的五臟六腑都抽痛起來。
面前的人兒眼也紅,鼻尖也紅,就這麼看著,都手足無措。
再多的心計,隱瞞下來的所有事,在她面前都似不值一提,伸手撫在她臉上,就那麼慢慢抹去淚珠,謝聿撩過她耳邊的碎發,就連聲音都輕柔得不可思議。
「不然,現在就告訴他,說你本是女子,或許還有餘地。」
「……」
顧今朝才還頭腦發昏,聞聽此言,驀然抬眸。
所有渾渾噩噩消失殆盡,一下清醒了過來。
「你說什麼?」
「不然,現在就告訴他,說你本是女子,或許還有餘地。」
「你說什麼?」
顧今朝一手撐著身體跳下地去,站了他的面前。
謝聿低眸看著她,長長地嘆了口氣:「不用問我,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知道你是個姑娘,還能是什麼。」
百般試探,不想他就這麼輕易地說出口了,今朝跌坐回榻上,依舊看著他目光灼灼:「什麼時候的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她眸光漆黑,一臉戒備。
就知道會這樣,謝聿坦然地看著她:「小時候,在你還小的時候跟我說過,後來在書院遇見時就想了起來,見你行為舉止心生懷疑,百般試探當中已能確定了,你真是女子。」
顧今朝不由怔住:「我與你說的?怎麼會?」
謝聿回身坐下,目光落在那竹箱之上:「怎麼不會,你到現在也還是那個樣子,喜歡誰就掏心掏肺,恨不得把什麼都給了人。」
心情大起大落,此時已冷靜不少,顧今朝身份敗露,更多的是不安。
彷彿自己身上的一張皮被人掀開了去,她起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瞥著他的神色:「我不入朝堂,也不去戰場,只圖安身,守住我阿娘和姑姑而已,我阿娘你知道的,若不是男兒身,怕早守不住這點家財了。」
細細看著他,就連他臉上最細微的表情也不放過。
不想謝聿神色淡然,只是嗯了一聲。
顧今朝可是鬆了口氣,試探著對他揖了一揖:「知我身份也未聲張,多謝世子袒護。」
恭恭敬敬地,彷彿初見。
謝聿失笑,眼前的人兒和剛才哭鼻子的,彷彿不是一個人,她總是有很強的自愈能力,即使亂了心神,冷靜下來也
是圓滑得很。
他又嗯了一聲,目光淺淺,光只瞥著她。
多少念頭在心裡飄過,今朝期期艾艾往前站了站,見他絲毫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挨著他就坐下了。
她雙手揉了揉臉,似乎真的清醒過來了一樣。
可即使這般,他也是垂眸:「男人心性,你當適當示弱,如若穆二知道你是女子,說不定能回頭。」
顧今朝將臉邊垂下來的碎發掖在了耳後,露出光潔的額頭:「何苦呢?他喜歡我時也不知我是男是女,不想拖泥帶水斷了這念想也不是因為男女的問題。穆伯伯說的沒錯,假如長公主有意拉攏穆家軍,那聯姻是最好的辦法。穆二接連失去了兩位親人,此時最是傷心又不得不頂起大梁來,這般迫不得已已經夠傷心了,何苦再去告訴他,他知道了豈不是更加為難?」
她甚至還晃著雙腿,一副輕快模樣。
謝聿看著她晃動的腿:「你真是一心為他。」
今朝也低下頭去:「不,我只是很清楚,即使是我現在告訴了他,怕是也不能改變什麼。」
她雙手扶在腿上,手心裡還抓著那隻壓扁了的草兔子,時日太多,草葉早就枯了,一折就斷,此時兔子已是面目全非。
謝聿嘆了口氣,自她手中拿過這隻兔子:「小可憐兒,不如我們出去吃酒?這樣的日子,也當不醉不歸。」
說著兩手擺弄著這兔子,好生揪了揪。
不揪還好點,一揪草桿頓時散架了,他修也修不好,放了矮桌上面,耐心等著,靜默了好半晌,顧今朝才是動了動,她站了起來,抬眼看著他:「世子待我這般上心,我心裡毛毛的,能不能如實相告,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揭穿,現在要同我一起去吃酒,這是在安慰我?」
戒心頓起,看著他也是一臉防備。
謝聿定定看著她:「我說你就能信嗎?」
今朝眨眼:「你……究竟為了什麼?」
他盯著她看了片刻,才開口:「不為什麼,不想看見你哭,若是非問究竟,大體是見識短,沒見過你這樣的姑娘,越是看著,就越喜歡罷!」
顧今朝錯愕片刻,隨即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什麼?世子莫不是在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