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乙第117號證(3)
八月三日
突然,醫院決定調整所有的病房。
第五號住院樓迄今是護士兵的宿舍,但今日突然運來大量患者,只好將其臨時改作病房。我也被調整到那裡。這個房間里有許多操著江戶即東京。方言的、愛吵鬧的傢伙們,這種惡劣的環境極大地破壞著我的情緒。這些吹牛傢伙的那種傲慢,實在令人厭惡,江戶方言也是令人厭惡的語言。
有一位年輕的——二十歲左右的——天真無邪、開朗的護士,她真是一位令人愉快的人。
八月四日
身體也恢復的非常好,但偶爾感到眩暈,走起路還略有些搖搖晃晃。
今天,終於停止給我注射「魯及勞」了,從早到晚,我一直在昏睡著。
現在這個房間里,沒有收音機,有的只是那些油嘴滑舌的人,毫無風趣,令人敗興。
在我旁邊睡著一位二十九師團的現役兵,是我最不喜歡的那種類型人的典型人物。
這個傢伙從頭部的形狀、臉型、性格等都同我的一位初年兵戰友山本軍曹極其相似。
看一個人的頭部形狀和臉型,大致能了解其性格。
今天早上起床后,我去澡堂漱口。進去一瞧,嘿!池塘里還冒著蒸氣,這可太美了,我立即脫個精光,高興地跳了進去。可是不妙,一股刺鼻的帶有腐爛的臭味撲面而來。啊!我不是第一個進來洗澡的嗎?看來這麼早來洗澡有點不對頭,我正納悶,有人進來了,那人喊道:「喂,那可是昨日的臟洗澡水啊!」
啊——我又使勁用鼻子嗅了一下這股臭味,果然如此,這可糟了!心中頓時生起悶氣。我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這樣啊!」但身體還浸泡在池塘里。
那人又接著說:「不快點出來的話,你的身體可要腐臭了!」
一聽這話,不由地使人毛骨悚然、頭髮發麻,還是別再泡了吧,我匆匆跳出池塘,又用自來水管的冷水嘩嘩地沖洗了全身。昨天夜裡本已睡覺著了涼,今天一大早又用冷水這麼一澆,一下子就感冒了。接連不斷地打著噴嚏,跑回房間又鑽進被窩睡覺。
早早給橋本郵去了信,這些天一直等待著他能來見我,但時至今日,沒一點蹤影。像我這種性格的人,如果要是與人約會(當然這並非約會)的話,或者有什麼別的事的話,終日會在心中惦記著,望眼欲穿似地等待著。這樣不太正常的精神狀態,使我常常有一種疲勞感,讓我困惑。
測了一下體重,五十六公斤(十四貫八百)接近正常。
八月五日
今天,有一位病號買了紅寶石,還有的人買了支那的箱子、背囊,我也曾很想了解一下紅寶石的價值,另外我想在內地恐怕也難以這種低價買到。箱子什麼的也很想要買,由於沒有錢,也不知自己今後是禍是福,所以一直也沒有買。
但是,我現在即使很有錢,也沒有買這些東西的心情。之所以這麼說,是由於當前中國銀元大量流失海外,極大地衝擊著法幣。為圖日本經濟的勝利,可謂是用盡了所有的手段。我深知,在日本這是一種極不誠實的行為,特別是,紅寶石都是英國製造的。
那些士兵們之所以這麼做,是由於他們的思想過於愚笨,過於缺乏清醒的認識,他們平均的智商極為低下。
他們對事物的認識,僅僅是一種漠然的、抽象的、非常時期的意識。
他們不知道更深刻、更具體的非常事態——我本身當然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而且,當他們在家鄉時,只知道粗茶和肥料,參加軍隊之後,哎呀!紅茶、哎呀!咖啡、哎呀!外國香煙、哎呀!米飯不好吃啦。在家裡時,都拿報紙當衛生手紙用,但現在卻到了非手紙不可的地步……儼然一副所謂文化人的生活派頭。
這種現象,正是那些缺乏理智者們的共性,而正是這種理由促使士兵們買了與其不相稱的東西。
今天,我在《文藝春秋》雜誌上,看到一段消息,大意是:在開往日本航線上工作的一位德國船員,經常往返於橫浜,策劃著向海外倒賣本國貨幣,但從未登上一次日本的陸地,雖很想看看日本首都東京,最終卻一次也未能去。我們日本人就缺乏這種認識與意志的堅定信念。
我感到應該向德國人學習的地方真是太多了。
在意志堅定地做某種事時,心裡總是很踏實、很沉著,生活也充滿了朝氣,意志!意志!今天,舉行了患者與護士的聯歡會。
外行終歸是外行,演出並沒有太大的意思。日赤指日本紅十字會醫院。護士精神十足地表演了修善寺物語、袈裟舞蹈、加賀舞蹈等,節目都很精彩。穿著和服、系著紅色內裙、用手巾包住頭的舞姿——啊!真是太美了。
紅色的內裙似乎早已遠離女人們,但對於我卻有著非凡的魅力。
擁有自己靈魂的人,不論在什麼人面前,都沒有必要發怵,應該光明磊落地做完自己想要做的事。
所謂兄弟姐妹,不論相距有多麼遠,總會伴隨著一種切膚的親情感。
八月六日
名古屋女子青年團來慰問演出,共十名團員。
主要是舞蹈演員,她們似乎都特別靦腆,顯得很害羞似的。她們的這種靦腆,是一種微笑。
雖然並不全是美人,但其中卻有一位雖不算美人,但長著我最中意的那種臉蛋兒,她的舞姿也跳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