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與內心2(1)
凱瑞的住房,確切些說是她父母的房子。已經陳舊不堪。這座上下二層攜帶一個天井的洋房,留著舊時代的貴族氣息。凱瑞居住在西邊二樓,東邊那戶男主人是退休牙醫。窗外懸挂著一塊巨大的廣告牌,到了夜晚廣告牌上閃爍的霓虹燈,成了不少人的路標。凱瑞樓下那戶男主人,為產科醫生。產科醫生對門的,則是在某個歌舞團吹小號的獨居男人。這座洋房總共4戶人家,7個人。當然不包括臨時居住沒有戶口的人。
應該說4戶人家中,只有凱瑞的家「門前冷落車馬稀」。其餘的3戶,人來客往,常常發出各種不同的聲音。因此這座洋房的日常景觀,便是牙痛病人的呻吟,吹小號男人的練習曲,或者一支海頓的《降E大調第一小號協奏曲》。還有那些私生子,孕婦們的尖叫聲。它們有時一起發出聲響時,就如同一部交響曲。
當然,這裡的鄰居除了牙科醫生這一戶外,其餘的兩戶都是後來調換入住的。所以,牙科醫生是凱瑞的老鄰居。也是看著她長大的見證人。那時候,凱瑞的父母與哥哥都住在這裡。凱瑞的前夫余葉,與她談朋友時,逢年過節常常拎著孝敬未來丈母娘的禮物來到這裡。然後面龐紅紅的,坐在一隻木凳上。他看上去憨憨的,很討人喜歡。凱瑞當年自然是喜歡他的。喜歡他的英俊帥氣,喜歡他的一手好書法。
那時候男女談朋友,都會害羞怕難為情。不像現在的青年人,什麼都懂。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告誡她不要哈哈大笑,不要把手放在胸口睡覺。對此,凱瑞一直不理解。初上大學那一陣,寢室里的女同學都愛吃棒冰。凱瑞不吃。凱瑞沒有吃棒冰的**。長久以來,母親的告誡已凝結成了一個整塊。就像哲學課上所說的,體系這一類東西一樣。棒冰成為她的黑格爾、尼采、叔本華和薩特。她面對他們常常會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歌唱般的哭泣。彷彿是一個母親緬懷她的初次分娩。母親是**的締造者和建設者,母親還是革命、祖國、土地等許多抽象事物的同義詞。
凱瑞對母親隱藏著某種哲學上的偏見。母親的慈愛與嘮叨,曾經使她陷入極度的沮喪之中。她想象死亡,搜集這方面的著作和研究資料。為自己勾畫死亡藍圖。設計死亡的各種方案,以及實施這種方案所需的一切準備。是的,死亡高於一切。然而,盯著死亡不放是幼稚的表現。凱瑞重新開始學習生活,但她不明白怎樣的生活才算美好?
大二春天的一個早晨,她醒來時發現自己的雙手,緊握著一對童心十足的**。這讓她十分羞愧,臉刷地一下暗自紅了。她覺得很對不起自己。身體是承載靈魂的東西,可以欣賞但絕不可以褻玩。於是,她懷疑自己那些不期而至的詭異幻覺,也慎惡那些以自我褻玩為樂事的人。她認為這是心智的退化和精神的墮落。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凱瑞離母親的告誡越來越遠。她忽然覺得女性的成熟,是從性的成熟開始的。而性的成熟,使她改變不少。她不再為自己撫摸自己的**,感到臉紅。她覺得**在她的撫摸中,具有一種雕塑般的美麗。這美麗在青春期騷動的校園裡,很容易被成為一種地下傳說。凱瑞因此小心翼翼,盡量少在公眾場合露面。因為美是一支嬌嫩的玫瑰花瓣,它的毀滅可以在一瞬之間。凱瑞不願意把自己的美,押上全部賭本的賭注,像賭徒擲骰子一樣,亢奮地經歷情感的探險。
那時候,凱瑞對情感的探險僅限於書本。在書本中遨遊,她成了一名有經驗的水手。那陣子,美國作家羅伯特—詹姆斯—沃勒的小說《廊橋遺夢》,成為了中國的暢銷書。書中充滿詩意與哀傷的愛情基調,卻使凱瑞不以為然。凱瑞喜歡李清照,李清照濃睡不消殘酒的寂寞,是女人真正的寂寞。
凱瑞的這些思想與心態,父親都不知道。父親與她,彷彿中間隔著一堵牆。無法深入交談。這讓凱瑞非常痛苦。凱瑞希望父親是她外部世界的引路人,然而父親總是不停地在書桌上撰寫他的著作。父親一生出版過40多部書,從詩歌到小說,從小說到學術專著和翻譯著作,父親的勤奮堪與托爾斯泰、巴爾扎克媲美。然而凱瑞還沒有讀過父親的書。不讀,並不是永遠不讀,而是某一天想讀的時候再讀。
那一年春節,凱瑞第一次出遠門。她去P城看望余葉。一路上,要經過幾座城市。凱瑞望著窗外景象,那景象恍惚間如虛幻的夢影。凱瑞想,生活的歷史就如同行進的列車。一當啟動,就無法停止。歷史有一種慣性,可她不知道什麼是慣性?大二時,她最討厭上歷史課和時事政治課。這倒並不是課題本身很枯燥,而是枯燥的教育法,弄得人像受苦受難一樣。可以說,她在歷史課上一無所獲。要不,她又何以不知道慣性?對,慣性就是一種運動,慣性也可以是一種習慣。
前方交通出了故障,火車不能正常運行,使車廂內的秩序一片混亂。有人說災難來了,有人說趕快下車吧!凱瑞擠出硬座車廂,走到月台上,然後又走出了火車站。這是滬京線上的一座歷史名城,也是一座粗俗極了的市民化城市。市民們喜歡斤斤計較,也喜歡粗俗地對罵。凱瑞走在大街上,隨處都可以聽見說話像吵架一樣的聲音。這種聲音有時候是一種儀式,有時候是占卜、巫術一類的東西。它使凱瑞的手臂、腳後跟互相碰撞,使頭顱的思維開始混亂。混亂中鍾吉玲的錢包被偷了。為了解決食宿問題,她去找余葉在這座城市的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