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唐風小區(2)
老太婆後來跟每個房客都說過這個故事,那天晚上十二點鐘,她一個人從樓梯上爬下來,花了將近兩個小時回到拾荒街上的老房子里,一覺睡到大天亮。第二天,她醒過來后,逢人便說她那死鬼丈夫半夜託夢給她,不讓她一個人去享福。那以後,她還一個人住在拾荒街上的老房子里,這邊的兩室一廳閑置半年後便開始出租。據老太婆講,我是她的第六個房客。
「水電費煤氣費還有電話費,你可得每月按時去交。不要帶不三不四的人回來,每晚睡前你得檢查一下門窗,出門的時候得看一下煤氣關嚴實了沒有。要是有街道上的人上來,你得配合他們工作,千萬別跟他們弄擰了,要不往後麻煩事少不了。」老太婆轉著圈子四處亂瞅,在找哪兒還有沒交代清楚的,「在我這兒你得注意衛生,別在牆上亂塗亂畫,也不能亂釘釘子。上廁所別忘了沖馬桶,吃不完的剩菜剩飯別擱時間太久,餿了會有股怪味兒。還有忘了告訴你,電話不能打長途,我託人到電信把長途給關了,以前有個房客,一月打了三千塊長途,不聲不響溜了,害得我一把年紀還得替他去交電話費,我攢三千塊錢容易嗎?」
我有些頭暈,這老太婆還不是一般的饒舌。這會兒甭管她說什麼,我一律不住點頭,臉上還做出副非常誠懇的表情。老太婆又折騰了一會兒,這才滿意地離開。我關上門的時候吁了口氣,忽然門鈴響,開了門,那老太婆在門外一臉狐疑地瞪著我。
「你不會是搞傳銷的吧,街道可是下了文件,不許把房子租給搞傳銷的人。搞傳銷可是違法的事,小夥子你千萬別誤入歧途……」
我愣一下,極其認真地道:「什麼是傳銷?」
打發走老太婆,我開始仔細地檢查房間。前任房客顯然是位愛乾淨的人,屋裡收拾得井井有條,他走的時候還留下了幾盆花在陽台上,有君子蘭和兩盆滴水觀音。房間的窗帘已經很陳舊了,但是質地是那種厚厚的天鵝絨,拉上就透不進一絲光亮來。我先把幾個房間的燈全部打開,然後拉上窗帘,屋裡的光這時就有了些曖昧的感覺。
房間里的傢具據老太婆說都是她兒子兒媳留下的,雖然已經過了時,但一應俱全。我在東頭的小房間里還發現了一把竹躺椅,我躺上去,身子往後仰了仰,躺椅便帶著我前後晃起來。
我閉上眼睛,耳朵里聽著吱吱呀呀的聲音,感覺自己好像飄浮在水面上。
我肯定飄了很長時間,等到我起身拉開窗帘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站在窗口,視線里都是一排排亮著燈光的居民樓,對面那幢樓個頭跟我呆的這幢一般高,靠得又近,外牆抹的都是那種玫瑰紅的塗料,瞅著跟雙胞胎似的。
我的眼睛在對面亮著燈的窗戶上面來回逡巡。雖說現在的人自我保護意識都挺強,一般人家天擦黑就把窗帘拉得嚴嚴實實的,但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沒準哪一天那沒拉嚴實的窗帘就能讓你飽了眼福。
我想到了偷窺這個詞,覺得偷窺其實是件挺刺激的事兒。但我對光身子的小姑娘沒什麼興趣,真要想看,不如去國安電腦城樓下轉一圈,我至少認識三個在那裡賣盜版光碟的小子。甭管什麼碟,那兒全四塊錢一張,回去看不好還帶換的。如果嫌看碟片沒有現場感,你還可以到網上去。去年公安部搞颶風行動的時候取締了一批,但颶風過後,網上那些視頻聊天室又跟撒了尿的莊稼一樣,忽悠又是一茬。你只要註冊並付出很少的一點費用,就能成為VIP會員,每晚都會有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顯示器上沖你脫衣服,你要有興趣,還能跟她聊上幾句。
我搬到這裡來,當然不是想偷窺光身子的小姑娘。
可是你不能把偷窺這個詞狹義地理解為一種色情活動,偷窺的內容其實有很多,方式也不僅僅局限於在窗口架一架望遠鏡。從古至今,偷窺活動貫穿在整部人類歷史中,甭管哪一朝哪一代,包括現如今的太平盛世,只要你有秘密存在,偷窺活動便永不會消失。進行偷窺的人除了大大小小的太監特務國家安全局公安局工作人員,更多的是一些平頭百姓,他們為姦情為利益為**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偷窺,他們的眼睛遍布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比偷車賊更讓人防不勝防。
偷窺跟你的秘密和**密不可分,也與你的命運息息相關。
我生出偷窺的念頭並且將它付諸實施,跟上面說的都沒關係。我接受一位多嘴老太婆的重重盤查,費盡心思取得她的信任,用高出市價百分之五十的價格在唐風小區里租下這套房子,其實是因為我的恐懼。
我在某一時間面對某一個人的時候,忽然感覺自己成了脖后插塊亡命牌被押赴菜市場的囚徒,更要命的是,我能感覺到即將落到我頸項上的屠刀的鋒利,卻看不到屠刀究竟在哪兒。
我別無選擇,我必須找出在我腦袋頂上晃來晃去的那把刀。
恐懼是生活里最真實的一種感受,除了閱讀恐怖小說,沒人願意在其它情況下跟它有什麼關係。但世事無常,與它狹路相逢也是沒辦法的事。有很多恐懼都是紙老虎,只要人稍微堅強點就能扛過去,但有一些恐懼你卻不能等閑視之,比如我這次遇上的。
我遇上了一個女人,我不認識她,她好像也不認識我,我們自茫茫人海里擦肩而過,目光相遇的瞬間不會超過一秒鐘。但就在那一秒鐘里,我感覺身子一下涼了下來,手心腳心裡滿是冷汗。還有我的心跳跟孕婦肚子里的嬰兒似的,每分鐘至少達到了一百四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