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憂鬱才子
朱允炆刻意攀談,他那位五叔朱橚卻是冷麵應對,句句有應答句句如涼水,整的朱允炆也覺得甚是無趣,只能想辦法結束話題,他今ri如此委屈而來,就是要逐步化解建文帝當ri政治上的被動。
朱允炆給臉上擠出幾分笑容,對旁邊平靜如水的朱橚說道:「五叔,朕知道你心裡還生氣,對朕有怨言……」
「庶民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對皇上沒有怨言。」平靜中故作惶恐的解釋,相信他朱橚心裡沒有怨言那才見鬼。就算朱元璋這樣對他,心裡有怨憤不平也難免,更別說是被他們這些叔叔長輩不看好的大侄子如此對待。
「五叔,有沒有都不重要。朕今ri從門前路過,進來看望一下五叔。朕知道五叔是博學多才之人,特有幾件事請教,不知五叔可願意教朕?」
「庶民才疏學淺,難有什麼東西教給皇上。」
朱允炆不理會朱橚的那份矯揉造作,繼續說:「朕曾經向一人問,大明國祚如何,那人只給朕說三九之數,朕思慮很久,不得其解,這是第一個問題。歷代王朝有始有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漢唐雄邁不過也是數百年而亡,自古從來未見千秋萬世之基業,朕想問五叔,我大明國祚如何才可以永續不滅?這是朕第二個問題。」說完,朱允炆靜靜的看著朱橚,臉上的神情異常的凝重。
朱橚剛要張口,朱允炆伸手攔住,接著說:「朕知道你現在不會好好回答這兩個問題,所以你就別回答。不過你可以好好的考慮這兩個問題,別給朕說行德政仁政之類搪塞的話語。你可以慢慢思考,思考出一個非常完美特別的答案,朕那天見到你想起這兩個問題,你再告訴朕。」
朱允炆說完,站起身就往外走,朱橚恭送到偏院門口,跪在地上看著朱允炆帶著在門外等待的隨從消失在夜sè之中。他站起身,在園子里仰頭看著繁星滿天的夜空,這兩個問題太過沉重,會不會是大侄子給他布下的圈套?
朱允炆默默的走出朱橚的府邸,囑咐林木善待朱橚的家人,帶著廖鏞、杜川打著燈籠回到皇宮。
整整一天和耿炳文談論國事,議論洪武血腥往事,讓朱允炆情緒非常不好,再加上朱橚一副涼白開的神情,朱允炆的情緒就更加低落,就算馬皇后這美人睡在身邊,也沒有活動的興趣。
第二天,臘月二十四,離過年關又近一天。普通百姓朝廷官員忙忙碌碌的準備過年,宮內發出幾道聖旨,送到相關人員的手中。
幽居在家一年多的長興侯耿炳文,在年近古稀的時候被任命為中軍都督府左都督,領兵部尚書銜,統領京城兵馬。駙馬都尉梅殷、吳王朱允熥的委任也先後送達。安陸侯吳傑被調往遼東,以耿瓛為輔守衛遼東。武定侯郭英守大同,房昭為輔。
這些將軍的調動,除去耿炳文的任命讓京城官員略微驚訝以外,其他的消息都被淹沒在人們對新年的期盼之中。
孩子盼過年,過年有新衣服穿,有鞭炮放有肉吃,可是過年對於朱允炆來說,就是一個災難。各種禮儀各種祭祀各種的規矩,把朱允炆都快折騰瘋了,有了對比才發現圍著自動麻將桌的過年才叫神仙生活。
一年之計在於chun,一個正月朱允炆異常忙碌,全國政務軍事都要他決策批文,當一個合格的皇帝真不容易,實在沒法想象朱元璋怎麼能忍受這種無趣的生活。如果不是卓敬、陳迪、楊士奇等幾人幫襯辦理,朱允炆不累死也就剩半條命。
朱允炆實在忙不過來,為了減輕自己的負擔,免去卓敬戶部左侍郎的官職,只給一個文華殿大學士的名頭,讓他全權處理政務上的一切瑣事。朱元璋老爺子不惜和天下所有官員作對廢除的丞相,就讓朱允炆悄無聲息改頭換面又出現在大明朝堂,朝廷中的眾多文官也都默默的承認,即便幾個愣頭青御史彈劾,沒等皇上發話,就讓其他官員給瞪的差不多丟掉半條命,從此文華殿大學士卓敬就是百官心中的丞相,儒家官員在朱元璋死後兩年多,又奪回他們曾經丟失的陣地。
驚蟄過後萬物復甦,柳樹著綠裝,大地穿綵衣,桃花紅梨花白,擠在枝頭鬧chun意,建文三年的chun天,如期來到。
二月二,青龍出東方,輪值守護天地萬物,是為龍抬頭。
大明皇帝朱允炆盛裝出行,朝中除兵部官員,各部值守堂官以外,所有在京王公勛貴、流職散官、侍講撰修、各部官吏都獲准隨駕出行,就連太學也特意放假一天,允許太學生外出觀禮。更為稀罕的是皇上准許百姓一起去。
這次出行,異常盛大,難等可貴的是那些朝中大臣御史官員,沒有一個人上書勸諫反對,這種高票同意的事也是很少發生。
去年臘月,朱允炆就讓禮部和太常寺查閱典籍,制定禮儀流程。因為大明皇帝朱允炆要在開chun以後,親自到城郊舉行啟耕大典,以彰顯朝廷勸農桑重耕作的決策,朱允炆沒有想到,他這個提議剛說出,就得到滿朝官員的支持,就連經常和他死磕的陳迪都沒有一個字反對,在準備期間連鬍子都帶著笑容,讓朱允炆清凈好一陣子。
更有一些官員上書舔腚,把朱允炆誇成堯舜再世禹湯重生,讓臉比城牆還要厚的朱允炆都覺得不好意思。只能幽怨的哀嘆幾句,任何時代這種無骨文人比黃浦江里的死豬都多。
一大早廖鏞率領金吾前衛,護衛朱允炆出宮,皇上鑾駕在眾多百姓的圍觀跪拜下,浩浩蕩蕩向金陵城南逶迤而行。一路上金吾後衛蹕jing清道,羽林左衛和羽林右衛在大典所在地維持秩序。京中臣僚跟在皇上身後,如同chun游踏青一般,輕鬆愜意。
走出城門,道路就顯開闊,一些年輕人從道路兩邊超過鑾駕,要到大典場地佔一個好位置看熱鬧。京中官員受到皇上約束,無論官職大小爵位高低,都一律不準乘轎。這些官員有的鮮衣怒馬面帶chun風,有的騎著騾子面sè安詳,還有幾個老人家,不顧家人勸阻,騎著小毛驢老神在在閉眼享受chun天的陽光。
在人群中,有一個人騎著馬,順著人流沿著道路左側不緊不慢的前行。馬是好馬,不過沒膘;人是個好人,不過缺少jing氣神。這人三十來歲的樣子,細長的眼睛,濃濃的眉毛,鼻樑高挺,兩撇八字鬍收拾的妥妥噹噹,俊秀異常,怎麼看都是一表人才,可是那一副無jing打採的神情,讓人覺得不舒坦。
他身穿六品文官袍服,騎在馬上,一手挽著韁繩,兩眼空洞不時看著四野風景,偶爾發出長長的嘆息之聲,這個人就是大名第一才子解縉。
解縉出生在江西吉水鑒湖一個書香門第的家庭,從小聰敏好學,有過目不忘的才能,洪武二十一年,不到二十歲的就金榜題名,京城會試第七,被選為『庶吉士』,受到朱元璋賞識。
進入朝廊伴君左右,不過少年意氣書生本sè沒有褪盡,偶有一天上萬言書,痛陳洪武時政利弊,獻上《太平十策》以求君王青眼相顧,朱元璋當面讚揚背後出黑手,把大才子弄到一個偏遠的地方去數螞蟻,名言『十年後再來為官』。朱元璋駕崩,在外八年的解縉私自返回京城,受到黃子澄等人輕視排擠,又蝸居京城數年。
朱允炆去年九月也曾特意召見,然後就把這位大才子扔到太學不聞不問,讓這位大才子好生鬱悶,自詡治國安邦人,胸有經天緯地才,可憐屈作太學教書匠。更為不解的是皇帝朱允炆召見以後,對他褒獎有加,可是卻讓他去淘什麼活字印刷,這種工匠下作的勾當,是他這種大才子能幹的事情嗎?難道這又是所謂的鍛煉?
解縉解大才子騎在馬上,身體左搖右晃,目光漂移不定,一會兒看天上白雲蒼狗,一會兒看地上草綠花黃。解縉魂游天外的時候,聽到耳邊有人叫他,轉頭一看,嚇得身體一哆嗦,趕緊在馬上低頭弓腰,抱拳行禮,回應答道:「皇上。」
朱允炆乘坐鑾駕,鹵薄儀仗十分龐大,前護後衛,另外還有五十四華蓋七十二執扇,執掌幡、幢、纛、旗的人數以百計。『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是帝王時代一個非常莊重的大事,就算朱允炆也沒有辦法削減人員。人多步行,讓朱允炆的八馬之車——皇帝大輅也只好龜行前進。
朱允炆無聊之際,挑起車邊窗帘往外看,剛好就看到解縉魂不守舍的騎馬和輅車在一條線上前行。今ri的解縉和去年九月相比較,差別可真大,雖然沒有到『哀莫大於心死』的程度,不過也不遠矣。
去年九月朱允炆召見解縉的時候,解縉也是一副落魄不得志的窮酸樣,可是那眼睛里還有熾熱的功名期盼,還有縱橫官場的急切渴望。今天看到的解縉就是一條抽去骨頭的蟲,一隻病懨懨的貓。朱允炆本來對解縉寄予厚望,希望解縉在一個這個時期沒有人知曉的領域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朱允炆看到他給予厚望的解縉由龍變蟲,由虎化貓,滿肚子不樂意,才開口叫他,想一問究竟。
「解縉,到朕身邊來,離得遠朕說話太累!」
左邊的金吾衛讓開一個缺口,把解縉單人獨騎放進皇上乘坐的大輅旁邊。走進缺口的時候,解縉明顯感覺到和他前後同行的那些教授撰修們投來羨慕嫉妒的目光,解縉一股力量從臀部往上沖向腦門,脊梁骨瞬時覺得有力很多。可是朱允炆的一句話,讓解縉像吹足氣的尿泡被狗咬破一樣,剛升起來的力氣消散殆盡。
「解縉,朕去年讓你收集整理、改進宋人畢昇發明的活字印刷術,進行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