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少年出山 IV
段一飛看出娘親真是難以回天了,心痛難抑,緊緊握住她的左手,叫道:「娘,你不要走,你不要丟下一飛一個人啊!娘!」白飛臉色愈加蒼白,顫聲道:「一飛,娘死了之後,你便將娘葬在你爹爹旁邊罷,娘這一生一世都要陪伴你爹爹。.」段一飛別過頭去,兩行淚水如珍珠斷線一般滾將下來。白飛勉力舉起手來,拭去她右頰淚水,細聲如蚊的道:「好啦,我的好一飛,不要再哭了,娘要走了……你要好好的活……」此言未畢,「卜登」一聲她的手摔在榻上,雙目緩緩合上,已是冥然逝去。段一飛急忙抱住她連哭帶叫:「娘!娘……」一陣雷聲轟轟響起,雨聲隨之而起,淹沒了他的叫聲,一朵絕色名花便在此雷雨夜中凋謝。
過了良久,輕輕抱起白飛的屍首,冒進雨中,邁步走到一座墳前,墓碑上赫然寫著「段門一公之墓」。他在墳旁挖了一個大坑,小心翼翼的將白飛放入坑內,然後捧起沙土蓋在上面,做成一座墳墓。他在墳前插上一塊長木板,咬破手指,顫抖的寫下「段門白氏之墓」六個血字。此時大雨滂沱,雷聲愈響,他痛跪墳前,任淚水、血水、雨水交融成片,直大哭達旦。
次日雨過天晴,段一飛收起傷痛,回屋取過青冥寶劍與一些細軟,用白布裹好負在背上,復又帶上「楓葉鏢」與一張羊皮地圖,便即出門,騎上白馬,奔下山去。至山腳處,段一飛回首深情一望,昔日往事盡見於心,悲痛之情愈切。他咬牙發誓道:「龍賊,我段一飛誓死將你碎屍萬段!」誓罷拉轉馬頭,一路向北馳去。
又過月余,段一飛馳馬來到九江府外。念起爹娘當年便在此遇險,不由淚流滿臉。悲慟之下,他左掌推出,擊在身旁一棵大樹之上,嗖嗖嗖數聲響,樹上枝葉顫動不已,大樹竟應聲而倒。
驀地里遠方傳來一陣馬蹄聲,此時天色已黑,四下更無人跡,段一飛心中一驚:「莫非竟是有人在此幹甚麼勾當?我且瞧個究竟。」他自小受段一教導,已是疾惡如仇。身隨意動,他牽過白馬,躲在一旁的亂石草叢之中。
馬蹄聲越來越清晰,段一飛扒開草叢一看,一行人騎馬趕驢而至,細細一數,竟有二十之餘。當頭的是兩頭花驢,背上皆馱著一個大麻袋,花驢走的緩慢,足跡入土三分,似是背上物事沉重。眾人時而揮鞭催驢,口中哈哈笑談。段一飛當下側耳探聽。
一人笑道:「這日劫了他幾百兩銀子,也足夠大伙兒吃上幾個月了,想到他那心痛的模樣,真是痛快!」另一人道:「莫要將他氣死了才好!」又一人道:「氣死了那才叫好,那時大伙兒一定要大塊肉吃,大碗酒喝的慶祝他一番!」段一飛聽得一清二楚,心想這群人果真是強人,劫了財物正當歸路。斗然間念起爹爹說過的一句話:「不義之財,取之濟貧。」他心中忖量著:「此刻我急著找龍賊算賬,濟貧那是沒空的了,不過搶來救濟我這個缺盤纏的人倒是好的。」
心意既定,當即取出一塊白布,蒙住口面,順手將馬韁縛在一棵樹上,一個縱步,落在大道正中,張臂攔住眾人去路。眾人乍見大道跳出一人,忙拉住馬頭,「吁」的數聲,群馬立住,馬上眾人卻捧腹大笑起來,原來段一飛初次為盜,情急之下竟忘卻為盜者總身穿夜行衣,以黑布遮臉掩口,可他此時一身白色,自是引來眾人笑話。
段一飛沉聲喝道:「住口!」言語中夾帶一股威勢,教眾人紛紛止口。他手指倒地大樹,學起樹上的話來:「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眾人相顧發笑,一人道:「嘿嘿,我還道是個甚麼人呢?原來是個強人!小子!我可告訴你了,你快點兒滾,不然別怪咱們人多欺負你!」說著舉起手中馬鞭就要揮落。段一飛一見他起手姿勢,便知此人不過山村野夫,全然不懂武功,冷笑一聲,就要劈手奪過馬鞭。
忽地一人喝道:「慢!阿雷,他既然擋路行盜,想來定是有難,大家都是苦命人,總該相互救濟的。」說著跳下馬走上來。段一飛見他步子沉穩,倒似個會家子的,當即回手護胸,左腳跨前,擺一式「辟邪滅妖」,守住全身要害,以防他突然出手。
那人走近左邊花驢,從麻袋中取出三錠金子,擲了過來,笑道:「這裡三錠金子,你拿去使罷,也夠你花上好一陣子了。」段一飛乍聽之下心頭一暖,抬頭看去,那人雖生的一臉粗獷,雙眸中卻顯慈祥之色,不由對他生起幾分親近之情,但轉又想起眼前眾人均是打家劫舍的惡人,親近之心登去,厭惡之念頓生,左手一揮,擊中三錠金元寶,那三錠金子竟似時光迴流一般,倒退回麻袋之中。他一個箭步,搶到兩匹花驢之間,雙手一翻,將兩個大麻袋負在背上,同時笑道:「你當我是乞丐么?這些個銀子,我全要下了!」
那目光慈祥之人怎也料不到他竟突然出手搶去銀子,一時之間呆住不知所措。那邊舉起馬鞭的一人哪兒還能忍住氣?立即揮鞭抽向段一飛。段一飛更不放下背後財物,單手出掌,電劈那人手腕,夾手一帶,拉住馬鞭往外甩出,那人怎生受得住他的神力?登時飛出丈外,哇哇叫痛。
那目光慈祥之人見兄弟受傷,怎再管「苦命人」之類的,當即十指成爪,自上而下的撲過去,直似一隻雄鷹。段一飛倒是對他這門功夫不甚了解,心想:「我且看看你到底有何高招,學上一點,也好教我取你之長。」於是單掌揮出,避過鷹爪,斜砍其肘。
那人忽地雙爪外張,避過一招。段一飛心中暗暗好笑:「你雙臂外張,中庭嗎,門戶大開,全然不合武學之道,定然乃是虛招,要引我中你陷阱,我又豈是愚昧急功之輩?」但卻有意探他武功路數,當下單拳直入,使一招「直搗黃龍」。那人更不猶豫,雙臂齊曲,鐵爪向內,緊緊抓住段一飛左臂。
段一飛只覺手臂如同為鐵箍所鉗,但其爪中力道卻僅是蠻力,全無內力透入,心想莫非此人只練外家功夫?一試便知龍與鳳,當下氣貫全臂。鷹爪遇勁登時鬆開,段一飛「喝」的一聲,將他雙臂震開,心中納悶:「果然如此。」他此次與敵交手,少年好強心中自是希冀敵手愈強愈妙。
馬上諸人皆紛紛下馬,將火把縛在四周大樹之上,反手抄出傢伙,湧向段一飛,然刀下拳里雜亂無章,竟是一群全然不懂武功的強人。段一飛右手翻處,抄起兩個大麻袋,當做兵刃,橫掃、重砸、平推,三招來來去去使將出去,遇刀則避,遇拳則擋,幸好麻袋做的結實,不然金銀珠寶早便灑遍地上了。他勁透手掌,傳至麻袋,舞得呼呼生風。眾人見他竟能單手舞起七八十斤的大麻袋,依然揮灑自如,均自驚詫,欲持刀攻入勁風之中,卻是寸步難行。段一飛此時雖只使上一成功力,亦已將眾人擋在一丈之外。他左手亦不空閑,獨斗那使鷹爪功夫的大漢。那人雖無內功,但招式尚算高明,段一飛一時之間倒不願出手傷他,只閃擋其攻,欲將其武功招數瞧個究竟,日後為己所用。
那使鷹爪功夫的大漢右爪自右而左猛抓過來,段一飛見招拆招,立時向左閃過,不料那人左爪早已高舉在上,待他左閃之時當即下撕。幸好段一飛武功比他高出許多,百忙中雙腳合併,上身後仰,避過左爪。眾人見勢提刀撲上,齊砍他左間腰脅,滿以為此擊必中無疑,不料段一飛全身不動竟能向右平移出三尺之外,眾人相顧駭然。
此時段一飛心中卻在思索:「他這招果然不錯,先自右而左抓來,我往左閃,他左爪便立即下擊。右攻左閃,固然乃是常情,但若我往後退開,卻不知他有何變招?」於是舞起麻袋,驅開眾人,左掌又斗那使鷹爪功夫的大漢。再拆數招,那人又右爪左抓,段一飛當下不加思索,向後滑開一步,抬頭見他左爪在空待擊,心道:「不知你有何變招?」只見那人右臂曲起,鐵爪向外,蓄勢前撞,右爪變抓為擊,去勢迅捷似電。
段一飛恬然一笑,便在鐵爪就要碰上之際,微微側身避過,心想此招自然不賴,但敵方只需側身避開,你半邊身軀便全然暴露於敵方攻勢之內。轉而又想:「若他此時將左臂收曲胸前,那我不管自他左側攻去,或是自他右側攻去,他盡可以左爪防之,此招亦便更趨完善了。」想著左掌一揮,將他逼開數尺,斗然間念起他來去只是幾招撕抓扯,心道:「我若是一味閃擋,他其餘招數便顯不出來了。」於是手掌微側,削向他手腕。那人忙縮右爪,左爪探前反抓段一飛手腕。段一飛左掌垂下,斜劈腰間,那人大驚之下,急忙雙爪回防,眼見不及,幸好段一飛並無意傷他,掌緣剛碰上腰間衣裳便即撤手。
段一飛左掌斗鷹爪,右手制群盜,心中推敲鷹爪招數精妙之處,同時悟出補缺之法,三面並顧,竟是面面俱到,瀟洒自如。那使鷹爪功夫的大漢卻是連連喘氣,已知道自己決非段一飛敵手,只是為了兄弟,惟有放手一搏,當下咬牙硬上。但段一飛既然出手還擊,數招之內那使鷹爪功夫的大漢便即連連遇險,逼得將畢生所學全然使出。眾人心中悚然,驚詫這古怪少年功夫竟如此厲害,眼見那使鷹爪功夫的大漢滿頭大汗,險象環生,那少年掌掌帶風,周邊十多根火把的火頭為風所動,齊向外飄,照映之下,二人形影迴旋,甚是好看,可是全然是少年佔據上風,不禁擔憂,紛紛叫道:「阿良哥,當心!」
那使鷹爪功夫的大漢名叫張阿良,幼時隨人入山採藥,失足墜崖,偶遇鷹爪門高人。那高人當時已是飢腸轆轆,張阿良素來善良,竟將身邊唯一一份食物給了他,要知道山崖之下食物難尋,張阿良這般做法幾同於自送性命。那高人很是感激,遂將一身剛猛險狠的外門武功傳了他,可惜乍學三日,高人不幸病逝,其時張阿良只學的三四成功夫。總算善有善報,他最後為人所救,得脫崖下苦海,自此與山裡村夫為親。近些日子山裡缺糧,他便大膽帶眾兄弟下山劫財,方才得手,卻遇上段一飛。此刻兩人相鬥,段一飛武功實在高出不止百倍,張阿良的一顆心便似為他所捏,生死由他不由己。
再斗片刻,張阿良出爪漸緩,招數中略顯重複,段一飛心想對方既然已到黔驢技窮之地,便無再斗之需,當下閃電伸手,搭在他左爪掌背,后帶下推,張阿良登時「啊啊」痛叫,一隻鐵爪立馬廢了。他強忍劇痛,右爪又上,段一飛究竟心善,不願多傷,便回手在他爪上輕輕一拍,鷹爪無奈垂下。
段一飛心想還是趁早了結此事為好,當即掌化為爪,學起他的鷹爪功夫來,左撕右扯,連連出招,總算他爪下留情,張阿良只損了幾處衣裳,卻也面如土色。段一飛大喝一聲:「罷!」右腳跨前,左爪挾風而出,眨眼之間便已抓住張阿良咽喉要害。他冷聲道:「還要再打么?」眾人投鼠忌器,紛紛擲下兵刃,怒視不語,心中雖只聯手亦敵他不過,但仍有不忿之情,個個緊緊咬牙。
段一飛鬆開手指,跳出幾步,牽出白馬,將兩袋財物馱在馬背之上,邁開步子與馬并行北上。此次動手乃是他初次與敵相鬥,雖說對方功夫平平,仍心又快感,一路怡然而行。
眾人爽然若失,待得段一飛走出許遠,才聽得有人怒罵道:「他***,本以為偷了那貪官的銀子,不用勒緊褲頭過日子了,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真***不爽!」緊跟著又有幾人粗言漫罵。驀地里卻聽到哭聲,張阿良循聲望去,溫聲道:「阿樹,你怎麼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快快止住了!」一人應道:「阿良哥,你不知道啊,我娘子正坐月吶,我要買些雞回去給她補補身子,這才跟著大夥出山的,沒想到……甚麼都沒了!」又一人道:「是啊,阿良哥,咱們的老爹老娘、妻子小孩都在山裡頭等大米開鍋吶,錢沒了,這日子該怎麼過啊?」張阿良歉然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帶大家去偷那貪官的錢財,弄得如斯田地,要是那貪官查將出來,可就連累大夥了。這樣罷,我一個人去自首,大夥趕緊回山罷。」說著就要轉身離開。眾人趕忙拉住他勸道:「阿良哥,這不干你事,你不可做傻事啊!」「阿良哥,要不是你,從前大夥早就餓死了,你是大夥的恩人啊!」
此時段一飛並未走遠,只在十餘丈外,他內力渾厚,耳聰目明,於眾人言語聽得清楚,發現眾人竟是窮苦村夫,盜的又是貪官之財,實非惡人,心中歉意頓生:「看來是我劫錯好人了,難怪他說『大家都是苦命人』,原來他們全是窮苦之人,我如此做法,豈非大違爹爹之願?不成,我得將銀子送回去。」身隨心動,當即轉身牽馬回走。
眾人聽得背後馬蹄聲起,皆回過頭來,只見段一飛去而復返,均怒目以對,卻又噤若寒蟬。段一飛提起兩個麻袋往地上一丟,同時說道:「你說的不錯,大家都是苦命人,應當相互救助,這些銀子,便還了你們罷!」其時他無父無母,全然是一個孤兒,「苦命人」一說倒不為假。斗然間他念起一事:「日後對付龍賊,或須些銀子,我還是留一些為好。」於是趁麻袋尚未落地,閃電出手,自麻袋中掏出三錠金元寶,收入懷中,道:「這三錠金子,我便收下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隨即更不待眾人答應,輕輕躍起上馬遠去。
只聽得馬蹄聲漸走漸遠,眾人方才回過神來,張阿良朗聲叫道:「兄弟,多謝你了,日後要是遇上甚麼麻煩,我張阿良一定替你赴湯蹈火!」段一飛聽得分明,對他更生幾分敬佩之意,心中默念:「好,張阿良,我記住你了!」揮鞭策馬,向前疾馳,後面傳來陣陣高呼:「少俠!多謝你了!」「少俠,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段一飛暗暗好笑:「分明是我劫了你們的銀子,再來還與你們,你們卻這般感激我,真是傻透了!」雖然如此想著,心中卻是喜歡山村裡人的純樸可愛。
他一口氣馳出數十里,白馬已漸見疲倦,緩下腳步。心想今夜恐怕不能趕路了,倒不如修練內功,也好教畜生歇息歇息。於是將白馬縛在樹下,挑了一處高地,打坐調息運功,此刻夜風雖僅微冷,亦合練功之用。他修練達旦,方才起身上馬繼續向北。一夜勞碌未眠,到不感身心疲倦,反覺渾身舒泰,精力充沛,正是「天魔功」奇妙之處。
段一飛沿江而上,這一日他騎馬路過一座府邸,忽地感覺到一股凌厲的氣勢自上而來,抬頭看去,但見一把劍破空飛來,光芒耀眼,劍氣逼人,甚是凌厲,來勢迅捷,難以閃避。他不及顧慮,忙運勁震碎背上包裹,拔出青冥劍,催動「天魔功」,將力勁透上劍鋒,揮向來劍,喀喇喇一陣響亮,來劍登時斷成兩截,飛向半空,轉了數圈,直**一棵柳樹之中。段一飛疑是有人存心所為,心道:「看來此地不宜久留,須儘早離開。」當即馳馬向前。
到底段一飛所遇何事?劍主又有何意?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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