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鹿死誰手 IV
冬去春來,已是明孝宗弘治九年,廣東一座不知名的深山中,一個七八年紀大小的男孩正踽踽獨行,此時已近黃昏,山林中樹榦粗大交叉盤纏,古藤延綿錯雜遍布,小男孩行走其間,步步維艱,只見他走一步停一停,轉身四下張望,似是在尋找甚麼物事。.WenXueMi.CoM此間日色正美,氣息清新,鳥語花香,直教人心曠神怡,小男孩卻似無暇欣賞,行動間盡顯焦急。
漸走漸深,小男孩已至山中至深處。忽地他停住腳步,雙眸中流出歡喜之情,一張小嘴張得大大,叫出一聲:「哇!」他疾步向前,立在一棵大樹下,抬頭瞧那大樹時,只見那樹風姿飄逸,小枝密生,碧枝綠葉,白花黃果,葉似披針,果如琵琶。他自言自語道:「書上說的枇杷樹便是這般模樣,想來這樹便是枇杷樹了。嗯,果似琵琶而名為枇杷,不會錯了!太好了,沒想到在這山中竟教我遇上一棵枇杷樹!」
想到這裡,他一**坐在地上,快手快腳的脫去鞋襪,雙掌相互摩擦,抱住樹榦,道:「枇杷樹爺爺,對不住啦,要借你的果子一用,還望見諒。我娘親她常日咳嗽,可辛苦啦,希望你能發發慈悲,賜予良果,治癒我娘親的咳嗽,一飛一定天天來陪你玩!」言罷俯身將耳朵貼在樹榦上,旋即道:「啊,你說你答應了?好,那一飛就要摘果子啦!」
這少年男孩名叫段一飛,正是段一、白飛所生獨子,他與九江府外大幸得救后,隨父母隱居廣東深山之中,已有七八年月了。山林中舍段一闔家並無他人,小小段一飛自幼無一童伴,便與山中的小動物結伴。他生性善良,兼之又深信「萬物皆有靈性」一說,於是時常與鳥獸玩耍遊戲聊天,上至天上飛的禽鳥,下至地上長的花草,無一不成了他的好友,是以他方才對枇杷樹說了這麼一番話,也不足為怪。但他這番話卻是另有一番情由,原來當年白飛剛剛生下段一飛時,險遭不測,雖幸得脫難,亦已受驚嚇,后未及調養又竭力施救段一,以至積勞成疾,常日咳嗽難耐,兩鬢華髮竟然泛白,雖姿色未減,亦再非是昔日菩薩美人了。段一飛素來極愛母親,見母親苦不堪言,便立誓要找出辦法幫組母親,一日他偶然看到《本草綱目》上說道枇杷可止渴下氣,利肺治咳,當下心中大喜,雖不知這深山中可否有枇杷樹,仍決心一試,於是今日傍晚趁母親小息之時,悄悄溜出家門,往深山中尋找枇杷樹,不意果真找到,心中大呼:「皇天不負有心人!」不由喜極。但他只曾看過少許醫術,於醫術一竅不通,又怎知枇杷只可止陰虛之咳嗽,他嗽不可用?
段一飛正欲攀樹摘果之時,忽聽得身後一聲大吼,吼聲震天動地。段一飛心中一驚:「是甚麼物事在叫?」斗然間想起母親曾說過老虎嘯聲可教山河動搖,心中大喜:「莫非竟是老虎在叫?沒想到今日能見著老虎,聽聞老虎乃是百獸之王,一定威風之極了!對了!既然它住在這深山之中,我何不與他結伴為友?」於是轉身施禮道:「老虎大哥好!」抬首看時,只見那老虎斑斕面孔,雙目似火,尾巴粗長垂地,威風八面,與書上所及無異,心中更是大喜,道:「老虎大哥,不若你我結為好友,你看如何?」那老虎仰天長嘯一聲,嘯聲遠遠傳出,身邊樹枝花葉皆震動不已。段一飛拊掌笑道:「大哥好威風!這麼說,你是答應了?太好了!」不料那老虎猛地躍起,前腿利爪向他撲去。段一飛嘻嘻一笑,道:「老虎大哥,我此刻沒空陪你玩,明天我再來找你罷!」說話之間,那猛虎前爪已抓到他胸前。「哇!」的一聲尖叫,段一飛急忙向後躍開,但胸前衣裳已破開了幾道裂縫,幸好並不見血痕,想來未傷到皮肉。
段一飛低首撫摸裂縫,眼角泛起一片晶瑩,含淚道:「你……你怎麼這麼野蠻?我已經跟你說了幾日沒空,明天再來陪你玩,你幹嘛撕破了我的衣裳?你知不知道這衣裳是我娘親為我做的?你知不知道娘親她做的多用心,又辛苦?你……你……我再也不跟你玩了!」沿罷轉身便走。
那老虎腹中無物,餓得發慌,卻哪裡可放過眼前食物?一聲大吼,復又縱身撲上。段一飛見它兇猛,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百忙中滾地躲開,叫道:「都說了不跟你玩了,你怎麼還來啊?」他時常與鳥獸相嬉,自以為老虎此刻欲與他遊戲玩鬧,卻不知老虎性惡,此時心不在玩,而在吃人。
眼見猛虎撲來,段一飛忙爬起身來,拔腿便逃。正奔跑之際,忽念起一事,心中大驚:「娘親說過『老虎吃人』一事,莫非竟是真的?娘親沒有騙我玩?可是小貓小狗他們從來不咬我啊?」他曾聽母親說過「老虎吃人」、「貓頭鷹數人眉毛」之類的事,但一次他偶遇一隻貓頭鷹,那時他忘了「貓頭鷹數人眉毛」一事,竟與它玩耍一夜,次日才念起此事,但見自己平安無事,往後便不再將此類事情放在心上了,自以為百獸均善,萬物皆靈。不料此刻自己竟遭猛虎追咬,回頭看去,那老虎張牙舞爪,兇惡十分,大驚之下惟有狂奔。但想他一個七八年紀大小的孩子,怎跑的過一隻老虎?轉眼間便見那猛虎追上來了,段一飛情急之下只好繞著枇杷樹轉圈,大聲求救。
段一飛拚命的跑,那老虎窮追不捨,一孩一虎繞著樹榦不停轉圈。段一飛驀地里念起一事:「小狗跑的那樣快,卻不會爬樹,想來老虎也不會爬樹,我要是爬到樹上,它豈不是追不上我了嗎?」想到這裡,他得意的回頭頑皮一笑,卻見老虎模樣有七分似貓,登時大驚:「它怎麼長的這般像小貓?貓兒爬樹可是快的很吶,我要是爬樹避難,豈不成了自尋死路么?」但老虎轉眼便要追上,情急之下哪容他細想?便在老虎撲上來之際,段一飛曲腿全力上跳,抱住大樹,慌慌張張的向上攀爬。他心中悚然,不敢停留片刻,一口氣爬上樹頂,方才低頭往下看,看見那老虎在樹下又撲又咬又跳的,卻上不得樹來,不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還好你不會爬樹,不然我的小命可就不保啦!枇杷樹爺爺,這回辛苦你啦,替我受罪。」他緩緩坐了下來,伸手扶住樹枝,心中竟生起好奇,問道:「老虎啊老虎,你怎麼就不會爬樹?是你太胖了罷?你以後可別再吃那麼多了!」隨即咯咯笑起來。
他坐在樹上,前後甩腳,哈哈笑道:「老虎啊老虎,你吃不著我,餓了罷?不過想來便是讓你吃著了,你也一定吐出來,我渾身髒兮兮的,可不像我娘親那般又香又嫩的。啊!對了!我險些被你嚇的忘了要事,我得摘些枇杷果回去。」於是轉身四顧,此刻他脫險后心情愉快了許多,覺得枇杷果子小而可愛,好看極了,心想:「不知這果子味道如何?不如我先嘗一嘗罷!」於是伸手慢慢的摘下一個枇杷,但覺觸手處有絲微刺感,細眼一看,原來枇杷周身長著細毛。
段一飛笑了笑,將枇杷去皮吃下,只覺果肉軟滑,口感甚好,自言自語道:「這枇杷果甜甜酸酸的,娘一定喜歡,好,我且摘下一些帶回去,也好教治好娘的咳嗽。」想到此處,他輕輕站起身來,探手摘下一些枇杷放入背後竹簍,道:「枇杷樹爺爺啊,哪個果子最好呀?要是能治好了娘親的咳嗽,一飛一定好好報答你!」驀地里他看見一個閃閃發光的大枇杷掛在樹枝尾端,只是離得遠了,摘取不易。
段一飛心中想道:「這個大枇杷一定是枇杷樹爺爺聽到我的話之後賜給我的,我又怎能辜負枇杷樹爺爺的一番心意?」於是小心翼翼的朝樹枝尾端走去。眼見那枇杷已伸手可及,不料段一飛腳下一個打滑,失去平衡,身子往下墜落。
段一飛「哇哇」大叫,雙手亂抓,希望抓著一些枝葉之類的,卻甚麼也抓不著,「砰」的一聲,跌了一個四腳朝天。那老虎早在樹下等得發慌,此時見段一飛掉了下來,更不待他翻身,一個縱步,撲了過去。
段一飛大叫一聲:「啊!」閉上眼睛不敢再看,但覺得狂風刮過,肚子一陣劇痛,似有甚麼重物壓在小腹上。他小小腦袋中想的皆是老虎如何咬破自己肚皮,如何將自己的五臟六腑挖出來,如何撕抓扯咬之類的事情,登時臉色鐵青,雙手亂揮,大叫道:「不要吃我啊!不要吃我啊!」他愈想愈覺腹痛,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老虎要吃了我啦,我再也見不到爹爹和娘親啦,還有我的小狗狗和小貓貓,還有……」他竟將平日里與自己玩耍的小動物都想上一遍。
正驚怕之際,忽聽得耳旁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一飛,不用怕,老虎已經死啦。」正是母親白飛的聲音。段一飛乍聽之下又驚又喜,睜開眼來,見果是娘親,一下子躍起來抱住她,哭道:「娘,一飛好怕,好怕啊!」白飛輕拍他後腦勺,安慰道:「別怕,別怕,一飛乖,老虎已經死啦!」
二人緊緊相抱,一人哭泣,一人安慰,片刻過後,段一飛方安神定心,止住淚水。他轉身看看老虎,只見那老虎軟趴趴的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頭顱上多了兩個金光閃閃的物事。他一時小孩兒好奇心起,欲上前瞧個究竟,但餘悸猶在,畏縮不前,當下問道:「娘,老虎時怎麼死的啊?」白飛見兒子安好,喜極之下脫口而出:「自然是娘親我用重手法打死的。」段一飛一愣,問道:「甚麼是重手法啊,娘?」白飛臉色微變,支吾道:「那……那是一種功夫。」段一飛奇道:「功夫?功夫是甚麼啊?是用來打死老虎的嗎?」白飛起身抱住他,道:「功夫便是用來強身健體的,小孩子別問那麼多,咱們快回去罷。」段一跳起來親了親她的臉頰,笑道:「好,咱們回去啦!」言罷穿上鞋襪,拍掉身上灰塵,與白飛牽手同歸。
何以白飛對段一飛談及武功之時如此不自然?何以段一飛長到七歲還不曾習武?原來其中另有一番情由。當初段一闖蕩江湖,無敵天下,卻終落得一個武功盡廢的下場,便決心自此隱居深山,不再踏入江湖一步。他心中一直念著江湖多險,故不想讓段一飛習武,只願他平平凡凡的過上安安穩穩的日子,於是與白飛商議一番,終決定不讓段一飛知道武藝一事,便教他識字學文。否則若是段一飛學得他爹爹功夫,又何懼一隻猛虎?
一道上段一飛蹦蹦跳跳的笑談適才遇虎一事,渾然不似剛脫大難一般。白飛心道:「一飛這孩子果真與尋常孩子不同,就可惜了……」段一飛道:「娘,對不住啊,你給一飛做的衣服……一飛不小心被那老虎撕破了。」白飛撫摸他的髮髻,笑道:「不要緊,娘回去給你縫好,最要緊的是你人平安無事,知道嗎?以後你不許再一個人入深林了,林子裡頭十分危險的,你要記住了啊!」段一飛諾諾答應,斗然間念起一事,道:「娘,你看,一飛給你摘來了一些枇杷果。」說著取下背後竹簍遞給母親。白飛接過一看,竹簍裡面放著一堆黃色果子,卻大多已經損爛,想來是適才被他壓壞了,但心中仍是大感欣慰,俯身笑道:「乖孩子,娘親最愛吃枇杷了,可娘親最愛的還是一飛,所以啊,你答應娘親以後不要再去做危險的事情好不好?」段一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口中喃喃道:「就可惜摘不到那個大枇杷,不然娘的咳嗽一定能夠治好。」
白飛聽的清楚,心頭一暖:「一飛真是孝順,竟然為了我的咳嗽而去找枇杷,但深山危險,不可再讓他一人入山了,再說了枇杷也不能治好我的咳嗽。」於是抱住他道:「一飛乖,娘知道你孝順,可是山林里有老虎啊,猛獸啊,它們會將你吃掉的,所以娘親不許你以後一個人進去了,記住了嗎?」段一飛道:「娘,可是枇杷樹在裡面啊,一飛要摘枇杷果給你治咳嗽啊!」白飛道:「傻孩子,娘親便是吃了枇杷,咳嗽也是治不好的。」段一飛一怔,問道:「為甚麼啊?娘你怎麼就知道治不好呢?」白飛將額頭貼在他髮髻上,道:「因為娘親懂醫術啊!」段一飛喜道:「原來娘會醫術!」轉而不解道:「可是,娘你為甚麼不治好你自己的咳嗽啊?」白飛淡淡一笑,道:「因為娘親不會治啊!」
段一飛低首思索片刻,猛下決心道:「娘,一飛要學醫術,待一飛學成了,一飛就要治好娘親你的咳嗽!」白飛親了親他,怡然道:「好孩子,有志氣,娘親回頭便教你醫術。」但自知病情嚴峻,難以治癒,心中苦笑道:「也不知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段一飛忽又道:「娘,一飛還要學功夫,強身健體,將來保護娘親你,不讓老虎吃了娘親。」白飛心頭一震:「他終究要學武,這該如何是好?」當下苦笑一聲,說道:「好孩子,咱們先回去罷,你爹爹在等著咱們呢!」言罷二人攜手歸去。
行出半里路,已見一間小木屋,屋前站立一個美貌男子,正是段一。段一飛快步上前,張臂抱住他,甜甜的叫道:「爹爹!」段一見他眼帶紅絲,似乎剛剛哭過一般,忙問原由,段一飛略略將適才遇險一事道出。段一聽罷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沒想到在這山中也會遇險。」白飛輕聲叫道:「一郎!」段一笑了一笑,道:「一飛,乖,先回屋吃飯罷。」段一飛摸摸肚子,點頭道:「嗯!」
三人入屋,圍坐一張小八仙桌進膳。段一飛道:「爹爹,我決定了要跟著娘親學醫術,將來治好娘的咳嗽!」段一欣然一笑,道:「好孩子,懂得孝順,來,吃塊雞肉。」伸筷夾給他一塊雞肉。段一飛接過吃下,邊吃邊道:「爹爹,我還決定了要學功夫,將來保護爹爹娘親。「
這七八年來,段一從未聽過有人提及「功夫」,忽然間聽到這兩個字,年少時種種意氣風發的風光湧上胸頭,但隨即想起自己本事天下第一,無敵於世,誰知九江府一戰,卻使自己餘生殘廢,頑疾纏身,苦不堪言,心頭的豪情熱火,登時化作無盡嘆息,只見他投下筷子,臉色大變,黯然不語。段一飛見爹爹神情凝重,不敢再吐隻字片語,惟有埋頭吃飯,心下驚疑:「到底爹爹怎麼了?是不是我犯了甚麼事?」白飛柔聲道:「一郎,快吃罷,菜要涼了。」段一輕嘆一聲,執起筷子,只吃下幾口,便又投箸不食。
到底段一飛能否學武?學醫之事又將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本章完,欲知後事如何,請看《紫青劍緣之情義》第三回少年出山)16977.16977小遊戲每天更新好玩的小遊戲,等你來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