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三部分(40)
施萬雲沒有站起來,只是很疲倦地搖搖手,「我已經迴避了,你們依法辦事,不要向我彙報。另外,老喬,等下星期上了班,我們找個時間好好談一談,就談談這件事。作為施季虹的父親,我有失教育之責,給國家造成損失,我是準備向市委請求處分的。我覺得你在這件事情上也有不公道、不妥當的地方。我們可以交換一下意見。你想想,你是政法部長,我是政法書記,如果把我們之間的人情關係帶到我們的執法工作上來,那不真叫『官官相護』了嗎,老百姓會怎麼樣?是要罵我們**的呀!」
「啊,好,好,可以談談,談談。」喬仰山難堪地和施萬雲握了一下手。
咯咯咯的皮鞋聲在門廳里消失了。門外,響起汽車門沉悶的碰撞聲,發動機嗡嗡了一陣,又靜了下來。
周志明等了一會兒,見施萬雲默默地坐在沙發里發獃,似乎並沒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了,便站起來,輕聲說道:「施伯伯,你休息吧,我也走了。」
施萬雲沒有挽留他,從沙發上站起來,一直把他送出了客廳,又送到了大門那兒。對這位老人的敬意使他怎麼也不能憋住那句幾次衝到嘴邊的話了。
「施伯伯,那封信,給市委的信,是我寫的。你……別生我的氣呀。」
施萬雲似乎毫不感到意外,微微點點頭,「我知道,今天我叫你來,就是想對你表明我的態度。」
他心裡直抖,來以前對施伯伯的畏懼和來以後對他的憐憫全都蕩然無存,現在他只覺得他是那麼可敬,那麼好,那麼……偉大!
走廊里的那盞日光燈斜照在施萬雲的臉上,顯出一種衰弱的蒼白。他有些顫顫巍巍地站在周志明面前,魁偉的身軀變得佝僂起來,似乎有什麼話欲言又止,囁嚅了一會兒,終於說:「你,同萌萌……究竟怎麼樣了,算完了么?」
周志明勾下頭,「我也不知道……」
一隻溫暖的手掌在他頭上輕輕撫了一下,又放下了,「你們,唉,好自為之吧。」
自從他認識了施伯伯,在一所房子里住過,在一張飯桌上吃過,但像今天這樣深的感情交流卻從未有過。他甚至恍若覺得父親站在了面前,他真想叫一聲「父親!」然而他沒有叫,只是向施伯伯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不知道這樣行大禮意味著什麼,是尊敬,是感激,是安慰,還是歉意?他轉身打開大門向外走去。
他一直走上了太平街的馬路,才回首顧望,那被白楊樹陰影掩映著的窗口,露出螢火一般的燈光,暖暖的,暖暖地熨在他的心上。
從太平街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他又在工具房裡凍了一夜。清晨,早早地爬起來,帶著牙膏手巾跑到辦公樓廁所里的水池這兒來洗臉。樓里有暖氣,畢竟舒服多了。他正刷著牙,行政科老萬披著個大衣進來解手,他見老萬下面光著腿,便打著招呼問:
「昨天沒回家?」
「我值班。喂,昨天晚上你上哪兒去了?找你半天也沒找著。」
「昨天晚上?出去了一趟,幹嗎?」
「941廠一個姓杜的給你打電話。」
「說什麼?」他滿嘴牙膏沫子,直起腰來問。
「沒說什麼,我說你不在,他就把電話掛了。」
老萬解完手走了,他用水杯里的水慢慢地涮著牙刷,心裡懸悠悠地有點兒放不下了。杜衛東昨天兩次來電話,看樣子頗有些急切,他這人難道還會有什麼重要事情嗎?他倒掉水杯里的水,決定趁上午的空閑,到941廠找他一趟。
因為是星期天,處里食堂要到九點鐘才開飯,他便在街上隨便吃了點兒,然後騎著車一路順風朝941廠而來。
在廠門口,他意外地碰上了盧援朝。
盧援朝也正推著車往大門裡走,笑著對他打招呼,「怎麼,到我們廠嗎,有何貴幹哪?」
這是他在那個審判會以後第一次見到盧援朝。盧援朝的口氣中雖然多少有點兒戲謔的味道,但似乎並無嘲諷的意思,於是他笑著應道:
「找杜衛東,私事,星期天你也不休息嗎?」
「我加班,有個外文資料,廠里急等要的。」
兩個人說著話,走進大門,門衛室的老頭兒一聽周志明是公安局的,也沒讓他費事登記,飛快地在他手裡塞了一個進門牌,並且主動地指點著說:「順這兒一直往東,走到頭一拐就是。」
周志明不覺有些詫異,他並沒有對老頭兒說過要找杜衛東,可老頭兒所指的方向恰恰就是杜衛東的管子工值班房。他無暇仔細多想,只顧得要和盧援朝分手道別。盧援朝卻說:「我陪你走一段吧,到我們那個辦公樓走這條路也行。」
兩個人沿著廠內的大馬路騎著車,默默無話。走了一會兒,盧援朝突然問了他一句:
「聽小萌說,你們鬧意見了,你已經搬出去了?」
他猝然未及思考,隨口答了一聲:「啊。」
盧援朝笑笑,「你別看小萌平常挺溫存的,真要耍起小性兒來,硬是誰的也不聽。不過她有一點倒是難能可貴,她看人的眼光還是很準的。你忘了她還去自新河看過你嗎?那時候你可是個實打實的『階級敵人』呢,還有我的這件事。」
他未置可否地唔了兩聲,沒有多解釋,因為他從施家搬出來這件事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而且要說清楚就非得涉及到季虹,現在跟盧援朝說季虹的事,那不是哪把壺不開提哪把壺嗎?不過他也知道,盧援朝似乎倒並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樣痛恨季虹,從他這會兒輕鬆的情緒上看,甚至對這個使他翻天覆地的事件也早就不放在心上了,連一點痕迹都不留,這也真是難得的寬宏大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