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三部分(46)
「他前兩天說過要找你的。」
「什麼事?」他站起來,急切地問。
「我們倆想請你吃喜酒,我叫他找你定個地方。再有,我們商量好了,春節以前把這間房子給你騰出來,他大概想告訴你。」
「噢,」他不覺泄了口氣,想了想,又問:「星期六那天他都到什麼地方去過?」
「早上就出去了,大概是上班吧,晚上回來的,在家吃的晚飯。」
「晚上幾點回來的?」
「五點多鐘吧,也許六點。」
「這麼說,他五點多鐘從廠里回來,在家吃了晚飯,然後七點多鐘又到廠里值班去了,對嗎?」見淑萍點點頭,他心裡忽地動了一下,「這就怪了,既然晚上要在廠里值班,為什麼還要這麼遠跑回家來吃晚飯?何苦這麼疲於奔命呢?是為了回來等我?還是他下午根本就沒在廠子里?那,他能去哪兒呢?」
他慢慢踱著步子,環視了一下這間屋子,那貼在牆上的大紅喜字剪紙上似乎還彌留著新婚之家的溫熱氣息;沙發的旁邊,新置了一個自製的小書架,上面的書冊不多,插放卻很整齊,他哈著腰從上到下地瀏覽著書目,問道:「這是你看的書,還是他看的書?」
「差不多都是他的,他挺愛看書的。」
他拿起一本《新體育》,翻了翻,「他喜歡看這些?」
「挺喜歡的,上上個星期他開始每天早上練長跑了,你看那是他的球鞋。」
「這也是他看的嗎?」他拿起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是,是他從廠子里借來的。」
周志明心裡好像有一面重鼓在擂,「不!不!不!他不應該是自殺!」但是他抿緊了嘴巴沒有出聲,臉色平靜地離開書架,又踱到五斗櫥前面。櫥面上零亂不堪地散放著些水杯、電筒、眼鏡和本子之類的東西。梅英走過來一邊動手歸置這些東西,一邊說:「這幾天,淑萍也沒心思收拾屋子了,平時呀,這間屋子拾弄得可乾淨呢。」
「這是誰的本子?」他從櫥面上拿起一個塑料皮本子,翻開看了一眼,他當然認識杜衛東的字,於是對淑萍說:「他寫的,我拿走看看行嗎?」
「行。」
「這是什麼,淑萍?」梅英手裡拿著一隻小玻璃瓶子,「裡面是什麼水呀?」
「什麼?」淑萍用紅腫的眼睛審視了一會兒,搖搖頭,「不知道,可能也是他的。」
周志明接過那個瓶子,打開蓋子,裡面是一種暗紅色的水,聞聞,挺嗆,他也說不清這是什麼東西。
又問了些其他的問題,說了些老生常談的安慰話,他離開了西屋,臨走的時候把杜衛東那個本子,還有那個來歷不明的小玻璃瓶都帶在了身上。
在回機關的路上,他覺得一股子很有力量的火,從心裡一直燒到臉上,他堅信杜衛東不是馬三耀講的那種多愁善感、神經虛弱的人,也不是那種不知道珍惜新生活而繼續作歹的人,他應該把他的死因查清楚,應該擔起這個責任來,好讓杜衛東走得明白,讓王大伯一家人安下心來,他覺得這對自己是一件責無旁貸的事情,因為他,現在也只有他,才能這麼強烈地、確切地體會和感覺到杜衛東死的奇怪!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周志明就來到技術室。剛拿出那隻小瓶子,搞化驗的老錢就伸出一隻手來。
「送檢單。」
他笑笑,「沒有。」
老錢半真半假地綳起臉,「剛一上班就跑這兒起鬨,是不是?」
他把瓶子遞過去,「憑交情,你給我看看是什麼東西。」
老錢朝瓶子上斜了一眼,「到底是公事私事?要是公事,回去填個送檢單,寫明送檢的目的要求,叫你們科長簽上字,別嫌麻煩;要是私事,勞駕別往這兒拿。」
他知道老錢平常特別喜歡他,所以帶點賴相地說:「得啦,我又不讓你們化驗,憑經驗,幫我聞聞是什麼東西,還不行嗎?」
「嘿,你這上下嘴唇一碰,說得倒容易。你以為跟醬油醋似的,一聞就聞出來啦?哼……得了,誰讓我是你大叔呢,拿來吧,我聞聞,省得你哭……這是什麼怪味兒啊,好像有酒精,小齊,你聞聞來。」
小齊把鼻子湊上來:「好像還有碘酒味兒……」
「不行啊,聞是聞不出來的,像這種連名堂也叫不出來的東西,就是做化驗也得送技術處才行,咱們這兒……」
「算了,你們真笨蛋!」
技術室的門在彈簧的拉力下重重地關在身後,生硬的響聲在空蕩蕩的樓道里反盪出持久的迴音,他機械地向前移動著腳步,心裡突然騰起一股惡狠狠的火氣,彷彿自己是一個長久地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不得不體驗著那種由於信心的城垣不斷潰坍而產生的煩躁和惱恨。這個職業,這些個案子,真是太難了!這一瞬間,他胸中集變起一種異常狂暴的心情,恨不得把手上這隻小玻璃瓶用力摔在牆上,看著那暗紅色的漿水隨著玻璃的碎片飛迸出來才痛快。然而這個歇斯底里的念頭在腦子裡剛一閃,就立即被一陣猛烈的心跳窒住了,「我這是怎麼了?這麼沒有耐心,這麼缺乏克制,我不能這樣,我還算一個偵查員呀,一個聽起來多麼光榮的稱號……」
他鎮靜下來,看著手裡的瓶子,把它揣進兜內,忽聽到身後段興玉的聲音在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