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既然公子已經知道了我二人的身份,卻待如何?」馬三道穩定著心神,沉聲問道。此刻他的心中實在是打鼓,眼前的岳翔看起來已經知道了一切,那麽現在更沒必要瞞下去了。門外還有十幾個人包圍著,看起來岳翔是早有預謀。
「我待如何?哼哼,白蓮教乃是朝廷明令嚴禁的邪教,我和你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們跑到我的家裡圖謀不軌,我便就此宰了你們只怕也無甚要緊。不過我可以給你們個機會,自己說清楚來我這兒究竟做何圖謀?」
馬三道看了李守才一眼,知道今天識別想善罷甘休。剛才岳翔已經殺了一個了,看意思如果不合作的話只怕連他們倆都性命難保。
但是究竟該說多少呢?關鍵是不知道岳翔對他們的事情了解了多少,從他準確地看出自己的身份並且切中要害的說出梃擊案的內幕這一點上可以斷定,岳翔對他們的了解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如果編瞎話糊弄他搞不好會弄巧成拙。也許他全都知道了,也許他並不一定知道全部,但是這個險值不值得冒?
就算能糊弄得了他,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有什麽幫助嗎?不一定。況且或許他轉眼就會知道自己被騙了,到那時可能連一點轉圜餘地都不會剩下。也許不管他們說不說全部實情岳翔都不會留他們活口。但是現在這個處境下,有一線希望總是要抓住的。
關於那件事已經是次要的了,現在最主要的是設法擺脫目前的窘境,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們雖然參與過梃擊案,但是你有膽量去造反謀逆並不代表當鋼刀架在他們脖子上的時候他們不會害怕。小人物就是小人物,儘管他們參與過大事件也不能改變他們小人物的本質。況且在這裡可沒有宮廷內的勢力再護著他們了。
在這裡只能靠他們自己。
他們此刻已經認定岳翔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目的,要讓他手下留情,只有讓自己顯得對他有價值。李守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公子可是從遵夫人口中得知我二人的身份的?是否尊夫人已經瞧破了我二人的行藏?」
「……此事我沒必要告訴你們。只管說你們的。」岳翔的心裡重重的震了一下,怎麽會牽扯到自己的妻子陳氏?他預感到此事非比尋常,但是臉上並沒有表露出來,連眉毛都沒抬一下,依舊一付掌控全局的樣子。
「想必定是如此,尊夫人與我等同為白蓮宗門的弟子,雖然紅封白陽分處關內關外,但是畢竟同宗同流,時間長了難免瞧出些端倪。」馬三道的口氣頗為自嘲,「只是沒想到她居然連三年前京師之事都清楚,還告訴了公子。想必白陽一脈已經盡歸公子旗下了吧。」
越翔的臉色依舊沒變,但是心裡卻像開了鍋。聽這二人的口氣,難不成自己的妻子竟然也是白蓮教的人?而且還是個什麽白陽一脈的高級幹部?這種事情實在是太扯淡了!他難以想象那個成天被他老娘訓斥的戰戰兢兢的小媳婦竟然是白蓮教的頭目。
「她現在是我的人,是我的老婆!她不告訴我卻告訴誰去?」岳翔實在是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只是說著模稜兩可的話,否則說不定會失態。
「那尊夫人有沒有告訴公子,她本名其實並非姓陳,而是姓金?」馬三道的話彷彿是火上澆油,讓岳翔本就不平靜的心徹底沸騰了。連名字都是假的?他呆了片刻,手中的刀刷的一抖,直接貼在了馬三道的脖子上。
「從現在開始你最好不要再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否則的話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他極力掩飾著自己的失態,同時心中暗嘆,看起來今天自己將會非常忙碌……
岳翔大哥的宅院在岳宅的另一側,此刻陳氏正陪著岳翔的嫂子李氏在屋內坐著。
李氏的臉色很不好,尤其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傳到了她的耳朵里↓沒想到平日里看起來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小叔居然有如此大的膽子,直接奪了家族裡的大權。另外更令她揪心的是岳岐被他抓了去。
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已經令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一團糟的境地了。到處都是人心惶惶,自己的丈夫生死不明,和岳岐的關係隨時可能曝光,到了那時她就休想再保持著岳家大少奶奶的高貴身份了。作為婦道人家她不懂男人們的事,她只懂得女人必須找個男人依靠,她只想保住她現在的生活。
她試圖從陳氏那裡探聽出什麽消息來,但是看起來陳氏似乎也是所知甚少↓心中還抱著一層僥倖,也許岳翔和岳岐之間只是一場誤會,也許她的小叔子並不想對她如何,現在還讓他的妻室過來陪伴著她就證明了岳翔對她依然尊敬。
「夫人,舅爺來了。」門外的小丫環進來稟報,接著門外就傳來男人的腳步聲。
「妹子……呦!二少奶奶也在啊。」進門來的是一個年紀大概三十歲上下的男子,模樣周正,和李氏大概有幾分眉眼相似,正是李氏的大哥,岳府內唯一一個外姓的管事李亮←看見陳氏連忙施禮,陳氏也還了一禮。李亮平日里負責跟著岳翔的大哥打理生意,平日里去外地族中各房都要托他們捎帶些東西,陳氏也請他幫過幾次忙,因此比較熟悉。
「大哥,來此何干?」李氏此刻心不在焉。
「嗯……大少爺有信兒了嗎?」李亮似乎有話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結果話一出口就知道說錯了話,只見妹妹的眼淚撲簌簌的滑落臉龐←只好又說:「妹子,大少爺吉人天相,定然安然無恙,你也不要傷心過度了。」
「……大哥此來所為何事?」李氏此刻心煩意亂,自然也沒有多少真的傷心情緒。抽泣了一陣便止住悲聲。李亮神色諾諾,尷尬的張了半天嘴,最後才說道:「這個……這個現在是有一樁難處,原本大少爺出事之前,有批貨是要從遼陽發過來。現如今……不知道這批貨怎麽辦。咱們是接還是不接?」
岳家的生意一向是有岳翔的大哥全權打理,他這一出事,整個都跟陷於癱瘓了差不多。李亮解釋現在老爺子卧床不醒,看樣子是中風了,跟他請示完全是白搭。現在生意這塊兒沒有當家作主的人,只好急病亂投醫的來找大少奶奶來商量。
李氏一個婦道人家又能有什麽主意,對做生意這種事一竅不通。況且她此時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聽到這些話一股突如其來的煩躁突然湧上心頭。
「你現在還有心思想這些有的沒的,我相公現在生死不明!你就只知道做生意?!你有沒有一點心肝?!我不管這事!你去找別人問去!」李氏突然對她哥哥大喊了起來。李亮碰了一鼻子灰,欲言又止,只好訕訕退下。陳氏連忙勸了李氏幾句,李氏的手扶著額頭,面色痛苦。陳氏使了個眼色,丫環便扶著李氏進了卧室。
陳氏轉身來到外面,只見李亮果然沒走,臉上的表情十分黯然。看見陳氏出來忙施了一禮之後小心翼翼地問道:「二夫人,不知我妹子她……」
「大嫂已經睡下了,李老哥不必介懷。此事攤到誰的頭上,難免心煩意亂。大嫂不過是在氣頭上,過兩天也就好了。只是你挑這個時候來說實在是有些不合時宜。」陳氏和他保持著合乎禮儀的距離,語氣淡淡的。
「我知家內現在多事,只是我也是不得已。總不成大少爺出了事大家就都不過日子了吧。生意還是要做,飯還是要吃。只因大少爺待我有恩,我才要在他回來之前把生意給他看好,免得有朝一日少爺回來之後見到家裡生意敗落,我到時有何臉面去見大少爺?我若是不想管事,又何必來這裡碰這個釘子?」
「你如何斷定大伯一定能平安歸來?」
「士為知己者死,便是大少爺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我也要替他守住這攤生意。」李亮的眼神中帶著某種堅定,緊繃的嘴角體現出的線條輪廓彷彿一尊花崗岩雕像。
「其實你不是來找大嫂的,對嗎?」
「正是,煩勞二夫人回去替小的給二少爺帶句話。李亮在岳家只是個外人,岳家誰做家長並非我所關心,我只會做生意。我只為岳家做生意,只因我對大少爺發過誓,永遠以岳家的利益為先。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陳氏看著他,彷彿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會給二爺帶話過去的,我想二爺雖然平日里行事荒唐,但是畢竟也是岳家的一分子。有些事情他是會通情達理的。」
院外傳來人聲:「二奶奶在嗎,二少爺請您過去。」陳氏聽出來乃是岳翔的心腹岳山,便應了一聲,意味深長的看了李亮一眼,隨同丫環一起往跨院外面走去了。李亮看著她逐漸消失的背影,眼神中同樣閃過某些東西,隨後也離開了此處……
西跨院內,岳翔的居房之內。
「高淮藏金……」岳翔眯縫著眼睛看著面前的馬三道和李守才,心中在想他們說得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為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實在是太過離奇←更沒想到自己看似平平無奇的妻子竟然是白蓮教徒,而且竟然和歷史上臭名昭著的權監高淮有很深的關係。
萬曆朝礦稅監幾乎貫穿整個神宗在位時期,萬曆皇帝派遣礦稅監搜刮民膏遍及山西、兩浙、陝西、山東、福建、雲南、四川、廣東、湖廣等地區,而遼東是重災區,其間太監高淮起著極其壞的作用。
岳翔不管是取自現世的記憶還是以前野史上的記載,都知道有高淮這麽一號人物。此人頗為神秘,十年亂遼無惡不作,干下了無數的令人唾罵的缺德壞事,但是史書上卻沒有記載他的結局,彷彿就那麽神秘的消失了。
關於他的記載有無數的猜測,有人說他被萬曆帝當替罪羊處死了,有人說他被江湖劍俠給幹掉了,還有人說他自知惡貫滿盈自殺身亡,也有人乾脆說他遭了天遣被雷給劈死了,但是哪種記載都不靠譜。
沒想到今天竟然會牽扯出來這些事情,岳翔的興趣完全被勾起來了。
「正是,高淮當年奉旨赴遼東監礦稅,算算年月從萬曆二十七年到萬曆三十六年,前後刮遼十年⊙刮的民脂民膏何止千萬,然而他十年內交給大內皇宮內庫的只有區區四十多萬兩白銀。大概連百分之一都不到,其餘的銀錢都到哪裡去了?」
「高淮垮台之後,靠著給他當狗腿子發家的宋希曾、余東翥、李守節、丁孟、楊承恩、佟春、徐虎、陳司房等遼東黑道上顯赫一時的幫派全都遭到了血腥的清算,但是歷經酷刑之後仍然沒有人知道這筆錢的下落。據估計這筆銀錢的數目龐大之極,大概超過一千萬兩白銀,全都是高淮背著皇上自行貪墨的。」
「高淮將這筆錢藏到了遼東的某處隱秘之地,現在這筆錢成了無主之錢…找到就歸誰。很多人都在眼紅這筆龐大財富。」
岳翔冷笑著說:「這麽說你們白蓮教也看上這筆錢了?哼哼,真是愚昧可笑。如此捕風捉影的謠言你們也相信麽?你們是不是裝神弄鬼的作習慣了,連自己也開始騙自己了?你們白蓮教要這筆錢做什麽?造反麽?我勸你們不用費心,白蓮教永遠不可能成功。」岳翔說的是實話,在中國軍政教合一的政權持續時間最久的就是太平天國,但是最終仍以失敗告終。宗教集團在中國的市場非常有限。
「非也,這筆錢本就是屬於我們白蓮教的。高淮背叛了皇帝,也背叛了混元老祖,背著所有人貪墨了這筆錢,現在我們拿回來有什麽不對?我們只是拿回本來就屬於我們的東西。」
「笑話,高淮是奉了皇帝的聖旨,如何這筆錢變成你們白蓮教的……」岳翔不屑的冷笑著,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臉色一變。神色變得凝重,看著二人:「高淮……難道也是……白蓮教?」他自己都覺得荒謬。
「正是,高淮在入宮當太監之前,就已經是白蓮教弘陽一脈的門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