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姻緣】
廟宇之中香煙嫋嫋,蒲團上一位身著褐衣的老僧盤腿坐著,正是雞鳴寺的圓泓大師,相傳他看相最靈,遠近馳名。
一個女子恭敬地跪伏下去,輕聲道:「信女姜如玉慕名而來,還請大師指點一二。」
許多人來找圓泓大師看相,但大師最是難遇,要麽下山化緣,要麽雲遊山水,如今好不容易遇著,如玉自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施主想問什麽?」老僧緩緩睜開眼,雪白的鬍鬚微微擺動。
「信女想問姻緣。」青春少女,自然是在乎姻緣。
老僧看了她一眼,嘆了一聲,沒有說話。
如玉心中「咯噔」一下,一顆心立即吊起來,問:「如何?」
老僧搖搖頭,他不說話還嘆氣搖頭,最是讓人心焦。
如玉有些著急,再度叩首,「還請大師指點。」
「雞鳴寺山後有靈泉庵,女施主可捨身於那處,便可化去此生災厄。」老僧緩緩道。
女子好似被當頭潑了一盆冰水,臉色蒼白,咬著唇道:「青燈古佛,不是如玉所願,大師,還有別的活路嗎?求大師指點。」她再鄭重拜下。
老僧沉默半晌,捋了捋須,道:「若施主能尋到一位大煞之人為配,亦可。」
女子一愣,老僧卻又緩緩合上了眼,入了定。
從雞鳴寺回定州的驛道上,一輛牛車慢慢地行駛著。
正是初夏,天氣燥熱,一隻纖纖如白玉的手掀開了車帘子一角往外看,見外頭無人,膽子更大了些,索性掀開車簾,看向兩邊的蔥鬱林木。
少女正值青春,肌膚賽雪欺霜,眉如遠山,唇如塗朱,那一雙杏眼秋波盈盈,動人心魄。
「姑娘,聽聞趙家的姑娘上個月去找圓泓大師看相,被批是個寡婦命,方才圓泓大師跟姑娘說了些什麽?」
聽了這話,如玉眼角猛地跳了跳。
坐在一旁的劉嬤嬤嗔道:「巧兒,住嘴!你一個小丫頭懂得什麽?這些話可是能亂說的?傳出去,那趙家姑娘還要不要嫁人了?」
巧兒有些委屈,垂下頭、嘟著嘴,「大家都知道了,也不是我一個在說。」
「還不住嘴!」劉嬤嬤又呵斥一聲,諂媚地笑著對如玉說:「咱們姑娘生得這麽漂亮,定然是好命。姑娘,是不是?」
如玉拿帕子掩了掩嘴,目光閃爍,道:「大師沒說什麽,至於命嘛,自然是好的。」
劉嬤嬤又問︰「去寺廟之前,夫人叮囑姑娘一定要問問姻緣之事,姑娘可問了?」
「問了,說甚好。」如玉敷衍道。
劉嬤嬤拍手笑道:「人人都說圓泓大師是活菩薩,既然他說好,那定然是極好了!咱們姑娘乃是定州城頭一等的美人,將來定會結一個門第極高的好人家!」
如玉沉默,看向車窗外,神思有些飄渺。
這一世,她的容貌的確生得好極,年紀不過十五,已經在定州城小有美名,不過命格嘛……只有她自己知道。
前一世她是高門貴女,成親當日,夫婿在洞房夜就得急病死了。她雖然身分高貴,依舊受萬夫所指,人人說她是寡婦命,命硬克夫,最後她受不住別人的閑言碎語,跳井了。
這樣的薄命,她不懂老天為何讓她再重生一回。這一次,她生在一個家庭富庶的商戶人家,雖談不上身分尊貴,也算是打小嬌養的閨閣小姐,只是到了這說親的年紀,她心裡就發怵。
她耳畔迴響起圓泓大師的話,大煞之人,她到哪裡去找個大煞之人?
烏雲翻湧,天空驟然黑了起來,大風颳起,白天彷佛變成了黑夜,眼看著就要下起暴雨,坐在車夫身邊的老管家周伯回頭叫道:「姑娘,這兒離定州城門還遠,前頭有間破廟,咱們先去躲一躲,等暴雨停了再走!」
如玉道:「就按您的意思。」
牛車拐了個彎,往岔路向前大約一里路就是那間破廟,廟旁邊一棵高大的槐樹被大風吹得「沙沙」響。
到了廟前,如玉戴上帷帽下車,大風吹得她帷帽上的白巾不停翻飛,舉步都難。
巧兒和劉嬤嬤扶著她好不容易進入破廟,車夫將馬車趕到屋檐下避雨,一行人才總算安歇,大雨如同傾盆一般倒了下來。
驟然,聽到外頭馬蹄聲急,如玉轉頭看過去,透過半透明的帷幕,只見一人如同一道閃電一般,穿越雨簾策馬而來,那架勢、那氣度,彷佛天神下凡一般。
劉嬤嬤見來者是男人,心頭一緊,急忙扶著如玉往裡走,低聲道:「想必也是個避雨的,閑雜人等咱們不理會,想必不會有麻煩。」
如玉點點頭,幾個人進入大殿中,廟中雜草叢生,泥塑佛像面容斑駁,幾塊石墩歪歪倒倒的。
劉嬤嬤扶正了一個石墩子,讓如玉坐下,她和巧兒以及周伯守在旁邊。
殿門驀地「咯吱」一聲被打開,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閃耀的照在來人的面上。
「啊!」劉嬤嬤驚叫起來。
那哪裡是一個人,分明是一個怪獸!
劉嬤嬤嚇得腿軟,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如玉心中一緊,瞪大眼睛看向來人,方才藉著閃電的亮光影影綽綽瞥了一眼,的確好像怪獸一般,可是現在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戴著青銅獸面面具的男人,他身著一襲綉金絲墨色錦衣,腰佩銀劍,只掃了他們一眼,便轉向廟宇的另外一邊。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黑衣少年,看起來像他的隨從。
兩人進門,隻字未發,也未冒犯。
劉嬤嬤這才緩緩站起來,替自己剛才的舉動羞愧。
隔著帷幕,如玉悄悄打量那個戴著面具的玄衣人,猙獰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臉,脖頸卻露出白皙的皮膚,他下巴微揚,散發出上位者才有的倨傲氣勢,她不記得定州城有這樣一號人物,這定然是從外地來的。
對方彷佛察覺她的目光,驀地看過來,那面具下的一雙眼如電、如劍,帶著鋒芒,讓她驚了一下,急忙垂下了眼。
衛澹看向外頭的重重雨幕,想必雨一時半刻不會歇,索性坐在石墩上環著雙臂閉目養神。
「嬤嬤,扶我去後面一下。」
耳畔響起軟糯柔美的聲音,聲音很低,像竊竊私語又像女兒家撒嬌,正是從那個戴著帷幕的姑娘口中傳出。
如玉很尷尬,如不是帷幕遮著,她肯定難堪死了。
「去後頭干什麽?」劉嬤嬤不解。
「別問,去就是了。」她生怕那兩個男人聽到,聲音壓得不能再低。
「好,去就去吧。」劉嬤嬤無奈地說。
佛像後頭就是後門,方才她在雞鳴寺喝多了茶水,現在憋得難受,只得在這破廟中找地方。
劉嬤嬤扶著她到後頭,看她東張西望,也曉得她找在什麽了,低聲道:「姑娘,早先在寺中怎麽不去?出來了可不好找地方了。」
如玉漲紅了臉,「那時候沒想去。好嬤嬤,你快幫我找找。」
這寺廟不大,衛澹坐在殿中角落,他耳力極佳,雖然外面雨聲不小,但從那姑娘嘴裡出來的聲音還是聲聲入耳。
他睜開了眼,心裡冒出一個念頭,在這破廟裡,她們能找到茅廁嗎?
「找到了。」
如玉在後門廊上找到了茅廁的所在,雖然已經廢棄,好歹能用。
她如廁完,扶著劉嬤嬤的手進入後堂的門,不經意抬眼,驟然看到佛像後立著一個人,那人也正低頭看著她。
「啊!」她尖叫一聲,那人手中的銀刀已然劈下來。
如玉雙腿發軟,哪有力氣閃躲,好在劉嬤嬤猛地一把推開她,那刀正好劈在她身側,帷帽滾落在塵土裡,束髮的墨玉簪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摔成了兩段,她的滿頭烏髮散開來,垂落腰際。
那人一擊未中,轉身又砍過來,如玉想跑,可是繁複的裙擺纏住了腳,哪裡跑得動?就在她要認命的當下,一隻手驀地攔腰將她一抱。
只聽「鏗鏘」一聲,有人格擋住對方的刀,微一用力,那柄銀刀飛出,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塵土裡。
只見銀刀的主人頸上有一道血痕,仰面倒下。
溫熱的液體濺在如玉的臉上和衣裙上,她駭然睜大眼,卻對上了一張猙獰的獸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