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向程皇后辭行后,她快速出宮。內心希望著,宮裡的任何一位娘娘都不要再想起自己,她還真不願意再進宮陪著她們一起演戲。
回到侯府,得知侯爺在書房,她未回屋換衣,直接去尋他。
景修玄抬頭,看到她進來,一臉的忿忿然,嘟著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怎麼了?在宮裡有人給你氣受?」
她搖頭,「那倒是沒有,就是陪一群睜眼說瞎話的演了一會兒戲,太累。她們倒是樂此不疲,演得真真的,只怕我一個外人看得渾身不自在。」
他放下手中的書,從桌案後面走出來,坐到她的旁邊。她手支著下巴,看著他完美的側顏。在宮裡糟心,哪有窩在家裡看老公好。
「侯爺,您每次看到他們,像不像看到一群熊孩子?」
他可是匡長風,論輩分,在京中應該沒有幾個人能相提。
「什麼是熊孩子?」
「就是討厭的孩子。」
他點頭,表示明白。可是他去世時年紀也不大,無法體會當長輩的心情。這女人如此說,不會是嫌他年紀大吧。
「未曾覺得,夫人應該知道,為夫年紀並不大。」
她先是一愣,爾後笑起來,由衷誇獎道:「沒錯,夫君你正當年,氣宇軒昂。」
腦海中,浮現出在武神祠看到的那張畫像。比起那時候的他,眼前的男子要年輕一些,長相上更顯俊美。
可是她知道,男人不比女子,他既然重活一世,不可能白白活著。
宮裡現在錯綜複雜,程皇后勢微,方家必定要有所動作,還有成太后和安妃,她不相信那對姑侄會眼睜睜看著別人最後勝出。
她現在多了一個公主的身份,就算沒有,也已身在局中。陪那些人演戲很累,真心不想聽她們睜眼說瞎話。
「侯爺,現在秋高氣爽,我想出京散散心。」
有錢有閑,為何不出去玩?
「過幾日是沐佛節,我派左四送你去寺中住幾天。」
「好。」
她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侯爺,您忙吧,我回去歇會。」
似乎想到什麼,湊近他,低語道:「侯爺,您說我去寺中,要不要再求子?」
他睨她一眼,看向她的腹部,再回到她的臉上,沒有錯過她臉上的揶揄。眼眸沉了下來,淡淡地回道。
「不用。」
她眼露笑意,拉著他的手拖著,食指摳著他掌心,摳了一會兒,看到他深沉的眼眸染上幽暗,這才抽出自己的手,心情愉悅地開門離開。
門合上,他眸里的幽深漸漸散開,走到桌案前。
修長的手指打開抽屜,取出一封信,展開再次看了一遍。
關上抽屜,沉思一會,然後疾步出門。
左三默默地跟在後面,主僕二人出了侯府的門。沒有騎馬,而是坐上備著的馬車。馬車蓋著藏青色的帘布,並不張揚。
一路西行,彎過幾條街道巷子,來到一間民宅。左三前去敲門后,門從裡面打開。一位老僕探出頭張望著,躬身將兩人請進去。
民宅不大,裡面布置簡陋,像是臨時賃的。
一位青年迎出來,約摸二十四五的樣子。他長相清俊,面白無血色,身形瘦長。仔細看去,溫潤平和的臉上帶著病氣,卻難掩本身的風華。
「景侯爺。」
景修玄眼神冰冷,看著本不應該出現的故人,「好久不見,不知我現在應該喚你什麼?」
「景侯爺若是不介意,可呼我的字,我字墨言。」
「如此……不知墨言兄此次來京,是因為何事?」
名叫墨言的青年苦笑一聲,蒼白的臉上帶著艱澀和無奈,「景侯爺明知我的來意,何必還要多此一問?」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已經死了。」
氣氛徒然變得緊張起來,墨言身邊的老僕臉色大變,泛起怒氣,正欲發作。被墨言用手制止,示意他先退到一邊。
他恭敬地低頭,礙於自家主子,只能雙手緊握成拳。眼神不善地看了景修玄一眼,然後站在旁邊。
景修玄冷笑一聲,並不理會於他。
「下人無狀,還請景侯爺見諒。錦兒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顧,我心中感激。我知你會怨我,是因為令姐的死。但是我在此發誓,那次真是意外,我本以為自己會一起死去。沒想到被人所救,醒來后就在南羌。」
這青年的臉上現出痛苦之色,手捂在胸口處,似是很痛,「若是有可能,我願與她一起死去。但是天不收我,我更不能丟下與她的骨肉……」
他提到錦兒,原來正是錦兒的生父檀墨言,現在的南羌太子。
南羌自四十年前那一役后大亂,王室內鬥厲害。檀墨言的身世複雜,其中緣由曲折,無非是王孫落難,流落民間的戲碼。
一直到現在,王室子嗣凋零,不得已才命人找當年失蹤的王子。不想王子已死,萬幸的是留有血脈在大趙。
所以,檀墨言被秘密接回南羌。
景修玄看著他,眸光更冷,「倒真是巧。」
檀墨言苦笑著,「我知道你不會信,換成我,也不會相信。但是真是意外,要是我知道有人故意害死自己的妻子,便是拼了命,也要替她報仇。」
南羌現在是大趙的附屬國,雖然已平靜多年,沒有開戰。但大趙一直防著,並沒有與南羌互通往來。
是以,檀墨言私自進京,冒了極大的風險。要是被人知道,恐怕會招來殺身之禍。
景修玄並不是非扣著別人的兒子不放,而是自己的妻子真心喜歡錦兒。要是錦兒被親父接走,她怎麼辦?
南羌與匡家的恩怨,在四十年前就已了結。匡家幾近死絕,他殺了當時的南羌太子,幾乎滅了王室嫡支一脈。南羌與匡家一樣,元氣大傷,多年都沒有恢復過來。
既然錦兒是南羌人,他自然沒有理由扣著不放。
見他沉默,檀墨言接著道:「錦兒是我的兒子,所以還請景侯爺高抬貴手,讓我們父子團聚。
景侯爺的恩情墨言記在心中,別的不敢保證,倘若有一天我是南羌的王,那麼我將與大趙結百年之好,絕不起異心。我死後,王位會傳到錦兒的手上,我相信他亦會如此。景侯爺一心為大趙,我想,這下你總該放心吧。」
「哼,你們就是想,也沒那個能力。我大趙人才輩出,你們若是敢動,直接殺到你們的王城。」
檀墨言聞言,捂著嘴咳嗽起來。
「殿下……」那老僕要上前來服侍,被他制止。
「景侯爺說得是。」
他一味放低姿態,只求能要回兒子。那是他和娘子唯一的骨血,一想起孩子的母親,眼前彷彿又看到那個安安靜靜,永遠溫柔不語的女子。
墨言,默言。
這是他給自己取的字。
「錦兒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必須帶他走。」
「太子在南羌,為平衡世家的權力,難不成不會再娶妃,不會納妾室?倘若繼妻妾室生了孩子,如何保證將來的王位能傳到錦兒的手中?」
景修玄平靜地看著他,他眼神堅定,沒有躲避。那溫潤的眼中有懷念有深情,還有不容置疑的決心。
「我不會娶妻,也能保證錦兒是我唯一的骨血。若是我能為王,那麼下一任王位必是錦兒的。其它的我還真保證不了,王室操戈,不到最後誰都不能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