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心機第一計】
華貴的馬車穩穩噹噹地停在宮道上，車簾上的流蘇微微晃動著。
一個三十左右的女人率先下了車，然後掀起綉著繁複花紋的帘子，伸手去扶裡面的人：「姑娘小心，莫要摔著了。」
首先探出來搭在她手臂上的，是一隻白白嫩嫩的小手，看上去軟綿綿的，彷佛輕輕一掐就能滴出水來。
六歲的趙楚顏怯生生地從車廂里探出身子來，小心翼翼地踩著踏腳凳下了地。
面前的木匾上寫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明揚齋。
楚顏嘆口氣，向秋姑姑揮揮手道別，便與已在明揚齋前恭候良久的沈辛一起走入大門。
明揚齋是皇宮內皇子公主們讀書的地方，但除了皇子公主們，一些位高權重的朝臣子女也在內學習，比如楚顏——定國公的孫女、現今太子的表妹。
而這位沈辛今年七歲，是京城提督沈君風的千金，楚顏的伴讀。
走進大門之前，楚顏瞥了眼門頂——很好，沒有水桶。
踏進大殿時，她留神看了眼門檻前的小塊地板——很好，沒有香蕉皮。
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座之前，她默默地摸了摸凳子——很好，沒有漿糊。
她站定了身子，好像終於鬆了口氣，打算坐下來。周圍來得早的人也開始凝神屏息，等著看好戲。
近了！
更近了！
楚顏的眼角餘光看到周圍幾個小傢伙已經露出興奮又期待的眼神了，她的嘴角狡黠地輕輕勾起。
就在屁股要觸到椅子的前一刻，她忽地停住了，接著又重新站起身來。
噢——
她似乎聽見一陣無聲的惋惜。
一群等著看好戲的小屁孩吃驚又遺憾地看著沒有上鉤的楚顏，臉上滿是懊惱。
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五次了。
楚顏在心裡默默地算了算。
她冷笑著蹲下身去，好似要擦一擦鞋子上的灰塵，豈料竟「無意中」發現一件令人吃驚的事情。
她詫異地「咦」了一聲：「這椅子的腿怎麽缺了一截？」
「啊啊啊！我就說這招太蠢了。你看你看，被她識破了！」坐得離楚顏比較近的一個小姑娘氣得哇哇大叫，伸手就給了身邊的小男生一巴掌：「都怪你！出的這是什麽餿主意！」
小男生無辜地捧著臉，面紅耳赤地爭辯道：「這不關我的事啊！她一不小心發現的，怎麽能怪我的主意不好？」
另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撇嘴輕哼一聲：「都是蠢貨，就會互相責怪。這個月的五次計劃全部落空，當真是蠢笨不堪。」
第一個說話的小姑娘這下可不滿意了，氣得站起身來，叉著腰指著對方的鼻子罵道：「你算什麽東西？本郡主用得著你來評判嗎？說人蠢貨，有本事，你倒是想個法子來整她啊！」
被罵的人沒回話，一旁的人反倒加入戰局了，忙著搭腔。
「郡主息怒呀！您這麽尊貴，哪裡值得您屈尊來跟我們吵架呀？」
「聽你放屁！本郡主跟誰說話，干你何事？哪兒涼快上哪兒待著去！」
一群小小年紀的皇親國戚吵得不可開交，各有各的戰隊、各有各的幫派。
楚顏默默地擦了把汗，好像看見了自己讀幼稚園那時候的情景。這群被驕縱慣了的小屁孩，居然當著自己這個被整的人的面，毫無顧慮地罵開了，權當她是空氣。
不過，今日這一劫又算是避過了。
她咧嘴一笑，好似全然不知發生何事，安靜乖巧地站在桌邊看著這群小傢伙吵架。
估計時間也差不多了。
終於，太子來了。
冷著臉的顧祁打從進了院子起，就聽見了明揚齋裡面的喧譁聲。一踏進殿里，恰好看見一群身分尊貴的人吵得不可開交，全然沒有皇族世家的好教養。
那群小傢伙越吵越厲害，自稱郡主的小姑娘乾脆拿起桌上的墨錠，朝著其中一人就扔了過去。豈料這小姑娘沒有準頭，那墨錠竟直勾勾地朝著剛進門的顧祁奔了去。
楚顏就站在那群人和顧祁中間，她看著墨錠奔去的方向，心中念頭瞬地一動，立刻就朝顧祁撲了過去。
一記悶聲響起，墨錠就在護著顧祁身前的楚顏腦門上重重敲了下去。
對於一個發育還沒完全的小孩子來說，這一下敲得的確重了。她本來是想裝暈的，哪知一閉上眼——哇！還真有點暈！
十三歲的太子顧祁，愣愣地看著軟綿綿地倒在他懷裡的小傢伙。
他早已經準備要伸出手去接住那個沒長眼的墨錠，怎麽這傢伙突然就撲過來了？
太陽穴跳了跳。他神情冷淡地掃視鴉雀無聲的現場，緩緩開口道：「這是在做什麽？」
沒人敢吭聲。
太子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很早熟，一露出威嚴的樣子，和他父皇真有八成像，足以嚇破這群小屁孩的膽了。
顧祁冷冷地看了一眼扔墨錠的人：「這就是清陽郡主送給我的見面禮嗎？」
清陽郡主被嚇得不輕。前一刻還飛揚跋扈的小臉，這下子成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太……太子殿下……不是這樣的，我……我……我不是要對您動手……」
「身為皇族世家的子女，一個個目無尊長。此處是學知識的地方，豈容你們放肆？」顧祁模樣老成，哪怕只有十三歲，說出來的話、表露出來的神情，都與他那個雷厲風行的父皇如出一轍。
「我會把今日之事稟明父皇，請他告知諸位朝臣藩王，好好約束你們的言行，以免他日再做出什麽有辱皇族尊嚴的事！」
他轉身欲走，卻忽地發現身上還掛著個癱軟的小傢伙，當下臉上一黑：「萬喜，把趙小姐抱到馬車上去，立刻回宮，召太醫。」
這下子可好了。一群被嚇得噤聲的小傢伙只能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最討厭的楚顏被送進了他們最尊敬的太子殿下的馬車裡，連哭都來不及。
而楚顏雖然一副暈過去的樣子，卻還死扒著顧祁的腿不鬆手，任他怎麽掙都掙脫不開，只得咬牙切齒地推開萬喜：「行了，我自己來。」
抱著那坨軟綿綿的肉，尊貴的太子殿下屈尊將趙小姐親自送進了馬車。
小傢伙好像真的給砸暈了，粉嘟嘟的小臉紅得有些不正常，額頭還腫了一塊。
雖然顧祁因為她的身分，向來對她厭惡至極，但她到底還只是個孩子，什麽都不懂，又因為他而平白無故被砸了一下。
他盡量輕手輕腳地把她放在馬車裡的軟榻上，目不斜視、正襟危坐。
「好了，回宮吧。」
誰也沒有看見，一旁應該昏迷著的楚顏，卻忽地微微彎起了唇角，誰也都不會知道，現年六歲的楚顏，身體里其實住著一個二十八歲的輕熟女——衛萌的靈魂。
魂穿而來的那天，衛萌好像作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有一間金碧輝煌的殿閣，一名容顏秀麗、眉目如畫的女人坐在桌邊，木然地等待著什麽。
不一會兒，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萬喜端著木盤走了進來：「貴妃娘娘，這是皇上的意思。」
女人緩緩地把目光移至木盤上。
白綾三尺與鴆毒一壺。
當真是個好皇帝！連送她上路的法子也想了兩個，任君挑選，果然夠人道。
她勾唇一笑，目光里卻滿是凄涼又凄慘：「皇上連最後一面都不願見我。」
不願再多說，她木然地起身接過木盤上的那壺酒。飲下之前，她往華嚴殿的方向看了最後一眼。
可笑啊！那個男人自始至終不曾正眼瞧過她，更不曾心動過半分。
也罷！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她心如死灰地一口飲下那壺酒。在她毒發倒下之前，說出了最後一句話：「勞煩公公轉告皇上：殺了你和她的孩兒又如何？若是再來一次，我依舊會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