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長輩
這邊杜容芷收拾妥當,便差人叫了宋子循一起去宋老夫人的景輝苑。
大抵也只有真正失去過的人,才會懂得擁有的寶貴。當杜容芷再次踏進宋家的宅院,當她穿過游廊,走過甬道,看著那些從前膩歪得瞥都懶得瞥一眼的景緻一一展現在眼前時,心中除了滿心的歡喜與感激,再無其他。
這也是她自重生以來第一次實實在在地感覺到,她又活過來了!
再沒有什麼,比好好活著,更重要的了。
何況她還這樣的年輕,一切的一切,都是記憶中最美好的模樣……
感覺到杜容芷落在後頭,宋子循不由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少女正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周圍的一草一木,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此時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如同清澈湖面上瀲灧的波光,似柔弱又似倔強,莫名就讓人心裡一軟。
宋子循微怔了怔。
說起來,他跟杜容芷相識也有十餘年了。雖不如她跟宋子澈那樣自小玩在一起,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的交情。細想之下,記憶中有她調皮搗蛋作天作地的時候,有她死皮賴臉痴纏他的時候,有她驕橫任性無理取鬧的時候……
卻從未像現在這般。
他心下想著,眼睛卻又鬼使神差地向她望去。
四目相對,那片夢幻的光芒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清淺的,如所有新婦時時掛著的,千篇一律卻又恰如其分的微笑。
宋子循淡淡地別開眼。
不過是個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婦人,他剛才居然還會為那一剎那的錯覺而驚艷……心疼!
簡直莫名其妙!
雖覺得自己這氣生得匪夷所思,但宋子循到底沒了說話的興緻,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默不作聲走著,直到進了宋老夫人院子。
院子里已經早有兩個婆子守在門外,見了他們,忙笑著上前請安問好,又打了帘子請二人進去。
宋老夫人正坐在羅漢床上有一搭沒一搭跟兒子媳婦們說話,見著孫子孫媳宛如金童玉女般走進來,眼前不由一亮,歡喜著對杜容芷招招手,「芷丫頭過來,叫祖母好好瞧瞧。」
杜容芷給長輩們一一行了禮,含笑走上前,宋老夫人便和藹地拉過她的手,細細打量了一番,贊道,「早幾年瞧著就是個小美人胚子,如今出落得果然越發好了。」因笑著對宋夫人道,「那時她跟著她祖母來咱們家做客,我還心想,這麼個可人兒長大了還指不定便宜誰家呢!不成想,到頭來竟是進了咱們家門。」
「母親說的是。」下首坐著的年輕夫人柔聲笑道。她穿了件丁香色折枝花褙子,肌膚瑩白,眉目精緻,笑容溫婉,眼波流轉間更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韻味,正是宋國公的續弦大夫人沈氏。
杜容芷垂眸羞赧地勾了勾唇,身子幾不可見顫了一下。
當初若非拜眼前這笑語嫣然的美艷女人所賜,自己又怎會落得個眼瞎幽禁的下場?待到後來宋子澈意外墜馬,她更是喪心病狂,竟命心腹在府中四處散布她不甘寂寞,勾引無知小叔的謠言,讓她在宋家處境愈加艱難,便是連腹中骨肉都遭人質疑,成了眾人眼中父不詳的孽種……
心中正思緒萬千,卻聽宋夫人關切道,「可是丫頭們年輕不懂事?今天這樣的日子,怎穿得這般素凈就出來了?」聲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和氣。
杜容芷心裡冷笑。
前世自己愛惜容貌,又一心想討宋子循歡心,明知宋老夫人身子不虞,卻不聽青荷勸告,穿了一身正紅前來奉茶,當即被沈氏綿里藏針好一通編排,惹得宋子循不快不說,還讓老夫人頗為不喜。如今她改了,怎麼竟仍不合她心意么?
杜容芷抿了抿唇,輕聲道,「母親,這身衣裳是我自己選的,不關她們的事。」說完也不去看沈氏表情,言辭懇切地對老夫人道,「孫媳聽說祖母這幾日身體不適,心裡很是難受,雖不能學神農嘗百草,可那大紅色的衣裳,卻也是沒心思穿的,還請祖母別生我的氣。」
「你這孩子,」宋老夫人不認同地皺了皺眉,嗔怪道,「這人一旦上了年紀,哪個還不是多災多病的?本就值不得個什麼。若是為了這點子小事便不能穿紅戴綠,往後日子可長了去了。」說完斜睨了宋子循一眼,打趣道,「要真這麼著,便是我答應了,怕是咱們循哥兒心裡也該不舒坦了。」
宋子循忙道,「祖母,孫兒不會的。」說著看了看杜容芷,「杜氏既為我妻,憂我所憂,孝順祖母,本就是應該應分的。」
「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老夫人點點頭,慈祥地對杜容芷道,「只是你們卻不知道,祖母如今歲數大了,又比不得那些個身子硬朗的能時不時出去賞個花賞個草,最愛瞧的,可不就是你們這些小輩們每日漂漂亮亮,熱熱鬧鬧的模樣么?你聽祖母的話,往後該怎麼穿還怎麼穿,才是真的孝順我呢!」
「您既這樣說,那孫媳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杜容芷抿著嘴甜甜一笑,「只是還請祖母快些好起來,到時孫媳每日打扮得花紅柳綠在您跟前晃悠,但求您別嫌棄我晃眼才好!」
「不嫌棄不嫌棄,」老夫人樂呵呵道,「如此才真真好呢!」
這廂祖孫一團和樂,眾人看在眼裡,心思卻是各異。二夫人吳氏雲淡風輕地掃了大嫂沈氏一眼,也笑吟吟地拿帕子壓了壓嘴角。
還真是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