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感情升溫的速度比上菜快
「哥,我求你了哥,難得睡個懶覺……」齊江在床上翻來滾去,嗷嗚嗷嗚痛苦地叫喚著。
現在是周六早上六點半,這本該是個被美夢擁抱的時刻。
程素放棄了一貫堅持的為他人著想這個優良美德,吹風機直接開到了最大檔,吹起來呼啦啦地響。其實他並不知道要怎樣打理頭髮,但是早上起來洗個頭再好好吹一吹總是沒錯的。
而睡下鋪的好處也在這時候體現得淋漓盡致——床上堆滿了程素從衣櫃拿出來的衣服,聲勢浩蕩,如何古代皇帝的選妃現場。男生寢室不比女生寢室,很少有那種全身鏡,程素於是換一件就一趟衛生間,來來回回晃得正對面上鋪的南門望頭暈。
「我說你能不能別換了,大老爺們整得跟第一次和男朋友約會的姑娘似的,不就見個老同學嘛。」南門望不滿程素一大早就驚擾了他的清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咂嘴。
程素沒理,心想這可不是一般的老同學,你懂個屁。
「你說你的衣服,換來換去就那麼幾件,瞎折騰什麼啊……」
「晚上給你們帶燒烤。」程素果斷打斷了南門望繼續說下去。
也不知是睡的還是饞的,南門望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翻了個身,不一會兒又傳來了鼾聲。
這話說得倒是挺對的。程素的穿衣風格走的一向都是簡單幹凈的鹽系路線,有的都是一些基本款。儘管基本款怎麼搭都不會出錯,但若沒有巧思也未免顯得單調。
最後,他選了件最簡單的白T恤和一條帶白豎條紋的藏藍色西裝褲,用掛燙機把褲子中間那條線熨得筆直,又翻出來一頂米白色漁夫帽和一副金邊細框平光鏡戴上,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整理完自己的儀容儀錶。
正要把麥克風和音效卡放進包,才想起今天去錄音棚用不上這些,程素索性包也不背了,抓了鑰匙手機和三張一百塊揣進兜里,蹬上白色帆布鞋就出了門。
早餐?今天就算了吧。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歸景已經等在了樓下,背靠著讓人眼一花容易認成奇瑞的英菲尼迪。歸景喜歡白襯衫,今天穿了件立領短袖的棉麻質地款式,左胸口的位置有個小小的米奇刺繡。短袖襯衫常被人說是不應該出現在這世上的存在,但穿在他身上,和一絲不苟的黑長褲搭配著,倒顯得有些禁慾系。
歸景晃了晃拎著的塑料袋:「給你,我去南羊買的。」
水城南羊的小籠包是名小吃,一度也是程素早餐的最愛。
只是他們的友情崩壞之後,程素再沒吃過小籠包。
還是熟悉的香味,眼前站著的也是那個熟悉的人,這一幕,就這樣發生在程素從未想過的場景里。
程素突然鼻子一酸,眼眶溫度上升。他搶在淚水盈滿前猛一低頭,深呼吸一口,接過小籠包就往嘴裡塞,試圖強行用食物將眼淚扼殺在搖籃里。
「你急什麼,還沒放醋呢。」歸景看這幅模樣的程素覺得實在好笑。過去了這麼些年,他看起來還沒高中時候來得穩重。
「怎麼了這是,眼睛都紅了,這小籠包還沒好吃到哭的程度吧。」歸景有些哭笑不得,拆了另一個塑料袋裡的醋包,倒進裝小籠包的盒子里。
「沒沒……只是餓了。哎你別一直看著我啊。」程素掩飾一番,只顧低頭吃小籠包,盒子空了也沒嘗出什麼味道來。正想找個垃圾桶,才想起他們還站在寢室樓下,而自己就這樣站著沒風度地吃完了早餐。
歸景倒完醋之後也沒說什麼話,只是一直笑盈盈地看著他手忙腳亂地狼吞虎咽,覺得甚是可愛。
程素頓覺一陣尷尬,連忙打開副駕駛座車門跳上車。
這個錄音棚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並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話筒、監聽耳機、各類效果器、音箱還有其他程素認不出來的設備,密密麻麻的機器和按鈕幾乎佔滿了整個房間里僅有的兩張桌子和周圍的空間。他們到的時候,小軼已經帶了錄音師顧言在那裡等了。
「哥,這樣不行,我們都……」趁程素還在東張西望,小軼扯著歸景的袖子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
歸景卻有點不耐煩地走開,「你別管。」
小軼立馬不吭聲,跟著顧言去隔壁間繼續乖乖調試設備了。
歸景拿起桌上放的A4紙甩給程素。
「呼……這麼多?」
「不多,寫得細了點。」歸景恢復了他溫和的表情,拉過程素坐在電腦前,「我們倆各自的部分我都標好了,你先聽聽demo。」他把耳機套在程素頭上,修長的手指掠過程素的耳朵,順便還摸了下他的左耳垂。
程素身子一抖,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
「今天就要錄完嗎?」程素問,今天才聽demo今天就錄,對他來說難度有點大。
「嗯,最好是今天,催得有點急。不過沒事,錄不完可以明天再來。」歸景並沒有看他,只專註地盯著譜子看,一邊還跟著demo用手指在桌上打著節拍。
「感覺怎麼樣?」
「還行,我再多聽幾遍。」
「要不我教你?我唱一句你唱一句?」
「行。」
歸景輕聲哼起來。他的身體里像裝著一個天然的調音台,低音炮轟得程素身體微微發酥,近在咫尺的距離讓程素努力剋制才沒能走神,跟著歸景一句一句唱著有似神助,比聽demo效率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嗯,這個字要唱重音,不然整句聽起來都虛。」歸景手指點著其中一行,「還有第一段副歌,那邊的高音可以用假聲,你注意著過渡自然就好,到第二段情緒跟上再用真聲。」
程素照歸景的要求試了試。
「不錯啊,這麼多年功力一點沒減。」歸景放下手中的譜子,拿起手邊的保溫杯喝了口水,「這個杯子給你,裝的溫水,對嗓子好。」
程素一看,他那個是黑色的,給自己這個是白色的,看起來挺配,「謝了啊。」
水的溫度剛好,治得痒痒的嗓子可舒服。
可氣氛卻一下子冷了下來。歸景沒再帶程素唱歌,程素也愣愣地不知道做什麼,錄音棚里安靜極了,只有被無限放大的兩個人的呼吸聲。
歸景瞄到程素脖子上有個黑黑的東西,但沒看清楚那是什麼,還沒想好要怎麼做但身體已經靠近,手也伸了出去。
程素麵對湊近的鼻息,有點不大習慣,不自覺地往後靠了一靠,不料碰到了放在牆邊桌台上的吉他,程素只道是自己不小心卻也沒什麼大礙,揉了揉頭,可吉他卻已搖搖欲墜,彷彿下一秒就會砸在程素身上。歸景猛地站起,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扶住了吉他。
如多米諾骨牌般,耳機線被歸景的起身扯了過來,帶著桌上零零碎碎的東西,頓時屋內一陣噼里啪啦。
隔壁間察覺到動靜的小軼和顧言正想衝進來看,卻正好透過玻璃窗看見了「英雄救美」這一幕,連忙轉身,裝著什麼都沒看見。
這首歌名字叫《會飛的星星》,描寫的是求而不得的心情。歌詞寫得很細膩,程素唱著唱著不禁入戲,一曲唱罷竟發現眼內有溫熱氣息氤氳。
程素苦笑,心想這是怎麼了,才看見歸景兩天,卻好像要把過去二十三年流過的眼淚總和用完。他連忙吸了下鼻子,若無其事地又喝了好大幾口水。
「來,我們再來一遍。」歸景說。
程素又戴上耳機,暫時把自己的小心思放到一邊,又全身心地投入進去。
在一次又一次的磨合中,兩人很快找到了當初校園草地音樂節合唱時的默契,程素也越來越放得開,不再像之前那樣拘謹了。
錄音很順利,順帶著心情也變得很好。畢竟曾經互相都是最熟悉的人,不斷磨合歌曲再加上胡亂瞎聊,漸漸氣氛越來越活潑。
兩個老天爺賞飯吃的人湊一塊,就算達不到1+1gt;2的程度,也能有個1.5。
不過為了效果更好些,有幾處地方也錄了好幾遍,以備不時之需。
從錄音棚出來,天已經黑了。
「想吃什麼?」歸景發動引擎問道。
「火鍋吧,好久沒吃火鍋了,有點想念……番茄牛肉鍋煮出來的豬腦。」程素勾了勾一邊的嘴角,乾淨的臉龐被塗抹上一絲痞氣。
「哎喲你就愛吃那玩意兒,彎彎曲曲又軟乎乎的纏在一起,光看我就能起一身雞皮疙瘩。」歸景皺起眉頭,語氣里沒有不快,倒有驕縱的意味,「我不吃,我要和你分鍋。」
「吃嘛,豬腦多好吃,順便還能吃啥補啥。」程素的手不老實起來,壓了壓歸景翹起來的一撮呆毛。
歸景向來不吃豬腦,可程素吃火鍋必點豬腦。每次程素都要起鬨,想盡花招騙歸景吃,只是歸景鼻子靈得跟大黃似的,遠遠就能聞到豬腦的腥味,沾多少醬都不管用,程素從沒成功過。
「這撒嬌了可還行。不過沒用,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吃就不吃。」
「你不吃我吃,到時候比你聰明太多你可別哭啊。」
兩個人說著垃圾話開著玩笑互損了一路,彷彿回到了當年什麼都能聊,聊起來還沒完的時光。
「算了,豬腦就來半份吧,」程素把點單機遞給歸景,示意他來點菜,「不過蝦滑要兩份!」
「行行行,都依你。」
菜上得很快,感情升溫的速度也很快。
「你怎麼還和以前一樣,吃東西呼哩嘩啦的,一點都不文雅。」歸景嫌棄地說著,抿了一口啤酒。他不大會喝酒,但就是覺得夏天該喝啤酒,沒有打過啤酒的嗝,夏天都不夠完整。
「你懂什麼,就是要吃出聲音來才香!也不知道誰說的不能發出聲音,他懂不懂吃東西的精髓啊……」程素有些不滿,又塞了一大口毛肚進嘴裡,「你還說我呢,有文雅之士這麼打嗝的嗎?」
「咳,文雅之士就不打嗝啦?仙女也得放屁呢。」
程素往歸景碗里夾了片他愛吃的魚片,並且默默忽略了他偷換「這麼打嗝」和「會不會打嗝」這個概念的事實。
「哎,程素,你有沒有覺得吃火鍋是一件又私密又神奇的事情?」
「哦?」
「你想想啊,有些人看見別人直接拿勺舀湯往嘴裡送就噁心得不行,有些人對別人把咬過一半的食物還去蘸公共醬油碟的行為嗤之以鼻,可偏偏很少人會拒絕讓許多雙筷子伸向同一個火鍋。」,歸景一本正經地說,「但是你看,這不還是互相吃口水嘛,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
「你說得對不對我不清楚,但你好像提醒了我一個事實,」程素板起臉嚴肅地說,「我正在吃你口水來著。」
歸景哈哈大笑,「現在知道了?我的口水高中里你可沒少吃,每次體育課下課都搶我可樂喝,搞得我是你可樂ATM機似的……」
程素漫不經心地說了句,「其實吃口水也沒啥關係,能一起毫無顧忌吃火鍋的,哪個不是親近的關係。」
歸景突然一怔,那個被壓抑很久的想法不知怎麼就不聽話地冒出了頭,「那咱們倆算什麼關係?」他的語氣帶著些許小心翼翼。
不知有意或無心,程素像是完全沒有察覺歸景的心思:「當然是兄弟了,不然……要不你叫我聲爸爸?」
一絲落寞在歸景臉上稍縱即逝,轉而他發出了笑聲,帶著微微嗔怪,「去你的,都吃這麼多肉了,還想占我便宜……」
的確,很少會有這樣一種菜,能在收集到那麼多口水的情況下不討人厭,甚至彷彿還能讓人從中隱隱約約嗅到纏綿的氣味。
而人有時候就挺奇怪,親愛的人能好到可以吃對方的口水,痛恨的人隔著十萬八千里都唯恐避之不及。但好到能吃對方口水的往往是親愛的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卻不僅是面對痛恨的人。
他們的座位靠窗,望出去能看到像鉤子一樣的峨眉月。它勾住了旁邊兩顆閃亮的星,彷彿扯出了個微笑。它不知道的是,它也勾住了地球上此時此刻兩顆火熱的心。
兩人你一口我一嘴,吃得不亦樂乎。
直到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寧靜。
歸景按下接聽,聽筒里傳來小軼急吼吼的大叫:「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