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高山流水
第二天，清晨——
接連幾日的春光和煦已經差不多將籠蓋青城的積雪融化，河岸邊上的垂楊柳也紛紛抽出新芽，不過這一日的青城卻出乎意料的下起了朦朧而又迷離的小雨，整座小城似乎都淪陷在這雲霧渺繞當中，看得見的，只有那青翠欲滴的滿城青瓦。煙雲之下的小城，又是別有一番風景。
一個身影從城外緩緩走來，看模樣似乎走來很久很久，可一身樸素的白衣卻一塵不染，長發飄飄，披散在肩上，氣質出塵，宛若是天上的仙人墜入凡塵，沾染了青城縹緲的霧氣。
撐著一把油紙傘，在滋生著青苔的石板路上信步。
披著一件舊蓑衣，這萬千的風塵全都聚攏在衣裳。
背著一套古琴箏，那每一根琴弦都是一重天的意。
走過遠郊樹林里盤踞的老樹根，走過城外悠長悠遠的青石板，每一步都是一幅淡然的墨色山水。
一蓑煙雨任平生，就是這樣的意境吧。
「青城，到了，你會在這裡嗎？」
有如走馬觀花一般，男子背負古琴，踏入這座青澀的小城，此時天已經大亮，哪怕是這樣一個雲霧渺繞的天，市集如今也已經熱鬧了起來，各種各樣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好不歡騰。其實那小雨早就已經是可有可無的微末了，只是這幾日春光的照耀還不夠勁，積雪化作了雪水卻沒有完全蒸發，升騰成這樣的霧氣，別有一番人間仙境的意味在裡面。
男子收起了那把古樸的油紙傘，漫步在這青城的熱鬧市集當中，如果這時候有人能夠注視他的眼睛，就能夠發現，這是一雙從不近人間煙火的眼睛，空靈得出了奇。只見得在市集當中走了半天，終於尋了一個偏僻不顯眼的位置，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掏出來一個蒲團，放在地上，盤坐其上古琴放在身前，沒有說一句話，彈奏了起來。
清澈明凈的琴聲潺潺流動，如同來自深谷幽山的空靈流水。靜靜地淌著，淌著似路長的美夢，淌著人世間的煙火，琴聲穿過灑滿銅綠的門環，飄過青墨屋檐的瓦當，闖過你來我往的鬧市，繞入客棧旁的巷弄，滑進郊外的衚衕，落在在清幽的簾外，悠悠蕩蕩——
「有琴聲。」
離著男子彈琴地方几十米遠的一棟酒樓上，一身邋遢的曹無銘閉上眼睛，喝下一口美酒，聽著那悠揚悠長的琴聲，緩緩的開口說道。
「隔著這裡不遠就是青城的市集，想必是街頭賣藝人在彈奏吧。」曹無銘身邊的一個中年男子說道，同樣是一身樸素的灰色布衣，他和曹無銘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氣場，一個邋邋遢遢與世無爭，另一個卻是溫潤祥和，堅實可靠。這人來歷也甚是不簡單，七忠院的副院長吳無，雖然自身的修為不高，但是卻以非常豐厚的理論知識而名揚東極域，也可以說是一代人物了。
「老吳，論理論研究，我不如你；但是要看人看事，你就比不過我了。」曹無銘半躺在椅子上，目光斜視著小酒樓的窗外，那陣陣琴聲的來源——
「一般街頭賣藝之人，為求謀生所奏的大多是喜悅之曲，可在這琴聲裡面你聽到了什麼？我聽見的，是流水。」
「是我修為淺薄，凡俗太重，聽不出來，不過無銘你什麼時候對音律這麼了解了？」吳無眼神一凝，尷尬笑道。
「琴與劍雖然不相通，但道理相同，都講究大音希聲之境界。而這位彈琴的『藝人』的琴道修為，不在我的劍之下啊；你們這小青城，什麼時候來了這麼一尊大神？」
又是一曲彈罷，男子的雙手離開了琴弦，將古琴再度背到背上，正要離開卻被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擋住：
「這位小哥，我們公子要你去我們鍾家府上演奏，跟我們走吧。」
男子聽聞，眉頭微皺，望了旁邊一眼，幾米開外正好有一個身著華服的年輕人，隨後滿臉笑容對著兩位護衛行禮道：
「公子有幸賞識任某，任某感激不盡，不過今日任某有些乏累，不便再動琴，還請兩位轉告貴公子，任某恐怕有負公子厚望。」
「敬酒不吃吃罰酒，不去是吧，那我們就砸爛你這琴！」
兩個護衛回頭看來一眼那個華服貴公子，見著他點了點頭，隨後對著男子說道，眼睜著那拳頭就要揮到男子的臉上面，卻突然被什麼東西擋住了，兩人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把劍，一把懸浮在半空中卻沒有出鞘的鐵劍。正當兩個護衛感到不解的時候，幾米開外的貴公子卻是瞬間被那把劍嚇得血色全無，大呼一聲救命，身形卻像是一隻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沒錯，這公子爺正是那被曹無銘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鐘應。兩個護衛看見自家公子居然變得這幅模樣，再想起前幾天把公子整個人送到鍾家庭院的那把劍，禁不住冷汗直冒，哪裡還管得著那男子，也迅速的逃開了。
「多謝兄台相助，任某在此拜謝。」
自稱『任某』的男子抬頭看了一眼曹無銘所在酒樓的方向，嘴角揚起一抹輕笑，隨後轉過身來對著那把鐵劍，行了一禮。隨後再度坐下，將琴放置於身前，對著那把鐵劍，說道：
「任某無財無名，唯有一身琴技，為兄台獻醜一曲，以示謝意。」
說罷，再度撫琴，可這一次卻不再像之前那般悠遠悠長，無論是琴聲還是意境都比之前急促了許多，直接明了，一氣呵成卻沒有任何技巧，凜凜然如疾風勁草，巍巍乎似風虎雲龍。一曲罷了，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收琴，起身，向著曹無銘所在的方向，再度行禮，隨後淡然轉身，離開。
小酒樓上，曹無銘的目光分外複雜，手指停滯在了半空中，那把劍還是懸浮在原地，停了半晌，曹無銘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深深鞠了一躬。
「無銘，你……」
「在他的琴聲里，我聽到了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