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三十七節【止於心上(三月二十三日)】

第九章第三十七節【止於心上(三月二十三日)】

我們長話短說吧:周問鶴與高雲止這一整天時間都白白浪費了。

早晨,都督府無故逮捕兩個郎中的消息不脛而走,在如今一片風聲鶴唳的局勢下,這很難不讓其他大夫冒出池魚之憂。周問鶴造訪名單上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在接到消息后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出城避禍,剩下的人中,有一個已經年老昏聵得不成樣子,面對道人完全是在答非所問,另外兩個則認定了道人是蒼雲派來的密探,拒絕回答他的任何問題。

這個結果顯然讓高雲止很受打擊,回來的一路上年輕人都垂頭喪氣的,走了半程后,他撇著嘴嚷嚷說一步也邁不動了,硬是拉著道人上一旁的萬家樓里歇腳。

對於萬家樓這間酒肆而言,氣派的也就只有名字。它是一棟再尋常不過的兩層矮樓,上層賣酒,下層賣茶,上下兩層生意都不怎麼好。周高二人在一樓找兩了個位子相對而坐,大眼瞪小眼地唉聲嘆氣了起來。

「接下來呢?是不是要到燕帥口中那個調查種殃一定會去的地方看看?」少年問。

「現在進城出城都不容易,我打算再多留兩天碰碰運氣。」周問鶴看著外面肆虐的烈風,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來雁門沒幾天,他已經充分領教了此處大風的厲害,在這個貧瘠的地方,風似乎是唯一的特產。

周問鶴正在神遊之際,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道爺原來喜好喝茶?」道人轉頭望過去,身後站著的,赫然是前次在都府正堂上對自己面帶輕蔑的戎裝少女。

周問鶴笑著念了一聲無量:「女施主這是說笑,真要喜好喝茶,就不來這裡了。」

那女子也不多客套,徑自坐到了鐵鶴道人對面,嚇得原本在那裡好好窩著的高雲止噌地跳了起來。周問鶴本就對此人心存好奇,如今見她行為倨傲,全是沖著自己而來,當下有心要領教一番。待到對方坐定,便賠笑道:「還未問過姑娘如何稱呼。」

「小可姓阮名糜字如玫,在天策冷都尉帳下走馬效命。」那女子姓名報得落落洒脫,全無扭捏之態,卻有著十足的少年氣,道人看在眼裡也不由暗自讚歎。再仔細端詳那女子眉目,似乎極神似某個自己熟悉的人,只是一時間,也說不清像的是誰。

「姑娘何以在這裡?勒索信上的贖金交付時間就是今晚,我還以為姑娘一定是跟燕帥他們待在都督府中議定對策。」

「道長果然也聽說勒索信的事了。」女子嘆了口氣,表情看起來卻並沒有多少遺憾:「小可插手這件事,全是長史田公的面子。現如今都督府已經被排除在事件之外,自然也就沒有了小可出面的餘地了……哦,對了,我剛從都府出來,燕帥他們已經不在那裡了,康家廢宅也已經搬空,我想蒼雲在城中,一定還有其它落腳點。」

「那長史大人現在如何?」

「我沒見到他,」阮糜皺起眉頭,「親隨說他中午就離開了都督府。」

周問鶴陷入沉默,他沒想到短短几天時間,縣城局勢已經風雲突變到這般地步,一種隱隱的不安蟄伏在他的胸口,他彷彿看見了一股股的暗流夾雜在外面的狂風中,於縣城的角落裡四處涌動。

「道長既然不是為了喝茶,何以到此處來?」阮姑娘說著提壺自斟了一杯,湊到鼻子前嗅了嗅,動作優雅又不失輕快。

「尋人不值。」周問鶴答道。

「那麼道長與小可算是同病相憐。」阮糜說罷將杯中茶一飲而盡,「昨日小可在樓上跟一個長輩聊了兩句,今天來這裡,就想問一下這裡的老闆知不知道我那長輩的去處。」她放下茶杯,攤開兩隻手,搖頭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動作,「可惜,什麼都沒問到……道長找的又是誰?」

阮糜的目光下,周問鶴忽然覺得解釋起來有些困難,眼前坐的彷彿不再是一個陌生女子,而是另一個讓他面灼心跳的人。道長尷尬地抓了抓腮幫子:「其實,是找好幾個人,不過歸根到底,是為了找我一個在七秀的朋友,『七兩半』路櫻。」

阮糜眼中忽然掠過了一絲難以察覺的不快,她輕輕竊笑一聲:「道長的紅顏知己也是不少啊,你們修道看來也不是很寂寞呀。」

這通奚落把周問鶴弄得莫名其妙,他既不明白自己哪裡說話得罪了眼前的女娃,也不知道要找言語來應答,只好擺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阮姑娘則臉上又露出了第一次見面時候那種輕蔑:「姨娘跟小可說起道長時,曾說你心地純良,思無雜念,今日一看,確實聞名不如見面啊。」

望著少女似笑非笑的眉眼,周問鶴猛然間意識到了這張臉究竟像誰,他的下巴險些掉下來磕在茶桌上:「你是……五毒教楊左使的……」道人的臉霎時漲得通紅,說話也支吾了起來,「楊……楊左使近來可好。」一旁的高雲止見此情景,忍不住直翻白眼。

「小可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姨娘了,或許她已經不在中原了吧。」說話間,外面忽然跑進了一個玄甲披掛的戰士:「阮姑娘,渠帥有請。」阮糜眼神中泛起一絲幸災樂禍的快意,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來人,才慢悠悠地開口:「出事了?」

「在下不方便說,渠帥會告訴姑娘的,」那人雖然舉止如常,眼中卻全是掩飾不住的慌亂,「出大事了。」

女子這才點點頭,站起身扔下茶錢,隨著來人信步走入了外面的大風中。

周問鶴目送著阮姑娘遠去,像是努力要從她身上瞧出楊煙的影子。等她背影完全隱沒,道人才轉頭看著高雲止,「你也該歇夠了吧?」少年悶聲喝光了杯中剩茶,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座位,「行了,走吧!」

周問鶴也站起了身,將手探入懷中正要掏錢,視線忽然被櫃檯後面掛著的四五本藍封小簿吸引住了。簿子原本並無奇特之處,只是此時,掌柜取下了裡面一本,正畢恭畢敬地交到一個書生模樣的茶客手中。

道人心中奇怪,就一把拉住來收錢的茶博士:「小哥,那位公子在看的是什麼?」

「那是本店為熟客準備的留言冊。」茶博士漫不經心地說,「供客官們筆談之用。」

周問鶴第一次聽說世上還有這種東西,一下子就激起了他的興趣,他急忙又問:「既是如此,我們能不能也留一筆?」

「這位道爺見諒,那些是專為熟客準備的。」

「難道……看看也不成嗎?」

「不怕道爺笑話,這幾本簿子是掌柜的心尖肉,別說道爺您,就連我這個不識字的,他都不讓碰一下。」茶博士說罷,就冷著一張臉走開了。他身後的周高二人互望一眼,都從對方表情里看到了惡作劇的意圖。兩人跟在茶博士身後,不動聲色地踱到櫃檯邊,周問鶴身子猛地朝前一靠,茶博士又不是江湖人,哪裡料得到這個,猝不及防下被撞得往前衝出五六步,接連帶翻了兩張茶桌,一時間碰撞聲,碎裂聲,叫罵聲在整個一樓炸成一片,趁此亂作一團的機會,道人脫下長袍往櫃檯里一揮,神不知鬼不覺便捲走一本簿子。

那邊廂的茶客已經動上了手,周問鶴知道久留必成禍患,拉著高雲止幾步衝出大門,把亂鬨哄的一鍋粥拋在了身後。此時天已見暗,大街上幾乎空無一人,兩人在亂風裡祭出踏雲功,兩三個呼吸間就翻上萬家樓屋頂。

「快看看寫了什麼。」高雲止已經急不可耐,幾乎要從周問鶴手裡把冊子奪過來。道人在他催促下隨手翻開了其中一頁,上面打頭是這麼一句話:「在河邊發現的勒索信證明了我的猜測」,落款則用的是「離騷入茶」這個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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