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1)
金超消失了兩天。第三天,他打電話給司機吳凱,讓來接他,他要到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去收拾東西。
儘管文件還沒宣布,金超還是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常務副主任,但是,事情顯然已經起了變化。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職工和所有人群一樣,根據利益來源的變化迅速調整了為人處事的方式,整體上表現出一種態度偏移。
他先把沈然叫了下來。沈然用心事重重的樣子對金超表示安慰和同情。金超卻表情開朗,先問了她一些家裡的事情———金超知道沈然的丈夫謝東方最近因為感冒住了幾天醫院,他也知道謝東方很快就要升任局長,將來東方文化出版中心會有很多事情請他關照。然而這件事離金超已經遙遠,所以他只是問候了一下謝東方的身體,沒提謝東方當局長的事情。
「是這樣啊,」金超說,「我這裡有一些單據,一直沒顧上報,你給我到財務上去報一下,我已經簽過字了……當然,要是有必要,讓蘇北也簽一下字。」以前,金超報銷無須任何人簽字,都是交給沈然處理的。沈然不以為然地說:「啊呀!」就走了。
已經對人性有所了解的金超能夠想象,她一定是到蘇北的辦公室去了。
沈然對蘇北說:「蘇主任,金超這裡有些單據要報銷,你是不是要看一下……」她把條據遞給蘇北。蘇北翻了翻,並沒有在心裡留下任何印象,就又遞還給沈然:「這事還要問我嗎?你去報就是了。」
沈然一撇嘴,說:「反正這個中心要你當家了,這可是六千多塊呢。」
蘇北看著沈然的背影,直到她輕輕把房門關上。
金超在辦公室整理書籍的時候,樓道里響著腳步聲,卻沒有一個人是向這裡走來的。有的人為了工作上的事情實在避不過,來請金超簽字,也是簡簡單單說話,簡簡單單辦事,辦完事就走,並不多問什麼,好像根本不存在金超被調走這件事。平時得到金超不少關照的人問一句「要不要幫忙」之類,金超心裡就感到暖融融的。領導班子的人倒是都來看過他,說一些客氣話,也是缺油少鹽,沒什麼意思。蘇北安排保安小王來幫助他,被他謝絕了,他索性鎖上房門,不再開門。
蘇北發現了金超的巨大變化。
在金超那平靜的外表下面,顯然有一種堅定的東西在他心裡成長起來了。蘇北還不能說出那是什麼東西,但是他看出這種東西正在引導著這個人的靈魂。
蘇北原來擔心金超無法適應巨大的人生落差,會情緒低落,看來這個問題根本不存在。一種蘇北完全不了解的東西提升了金超抵禦現實的能力,這個人已經可以不在意人情冷暖,不在意人性中惡的本性對他的傷害……
下班的時候,等到班車開出去一刻鐘,金超打電話到司機班,客氣地讓司機吳凱和新調來的司機張鵬來幫他搬運三個已經打捆好的紙箱子。張鵬先跑來了,先提走了一個,他聽見吳凱打開後備箱,兩個人把紙箱子放了進去,隨後,一同走上樓來,把剩下的兩個箱子提走了。金超手裡拎著塑料袋和平時用的公文包,最後回過身看還落下什麼東西沒有。
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金超遠遠地看著那部紅色電話機,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不理它,關上了房門。走出幾步,電話鈴還在鍥而不捨地響著,顯得很急躁。他突然想起來這是有長途功能的電話機,怕是金耀打來的,就又返轉身把房門打開。
電話是張柏林打來的。
「金超!金超!」張柏林就像在上甘嶺陣地上呼喚友軍一樣,「你在哪裡!?」
金超罵道:「你他媽連把電話打到哪裡了都不知道?你狗日的是不是又喝多了?」
張柏林在電話的那一邊清醒地笑著,說:「不要這樣嘛,金超。你記好:爾格跟你說話的是**崤陽縣委組織部部長張柏林。」
金超笑起來———張柏林的電話總的來說讓他感到愉快。
「說吧,啥事?我急著走呢!」
張柏林說:「我跟你說,金超。這是很大的事,你的事。你聽我說完。是這,我把你要到咱這裡應聘的事跟牛鴻運縣長說了,牛縣長非常重視,馬上向地區行署做了彙報,地區行署柴進賢副專員專門把我和牛鴻運縣長叫去,讓我們詳細介紹你的情況———你應當知道,憑著我和牛縣長對你的了解,當然會把你好好塑造一番。這下可不得了了,柴進賢副專員當即指示:『這是我們這次響應西部大開發的偉大號召,大量從發達地區和城市引進高素質人才的重大收穫,這是一個標誌性的事件,一定要把這件事做好。』怎樣做好哩?是這:最近,我們行署將會派一位主管官員親自帶我和牛鴻運縣長到北京進行說服工作,讓你最後下決心過來,再就是,要是有可能,就直接辦理調動手續。我跟你說啊,按照這次引進人才的政策,不遷移戶口,不調轉工作關係,任期五年……柴進賢副專員指示,一定儘可能在短時間內把金超的事情辦好,安排到合適位置……」
金超驚訝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如此大量的信息衝擊,使他一時很難做出反應。
「金超?」
「哦。」
「你在聽吧?」
「我在聽。」
「事情大概就是這。我今天給你打電話,是想跟你商量,聽聽你的意見———畢竟,我們上次是說笑著談這件事的。你現在就得給我個準話,否則我在這裡就要惹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