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東流》第二十九章(3)
張母:「三少爺,你先說,要說實話,你喜歡素芬嗎?」吳家祺瞄一眼素芬有點猶豫:「喜……喜歡……」
張母:「娶素芬當媳婦,你願不願意?」吳家祺:「如果素芬願意,我……我沒說的。」張母:「素芬,你呢?」素芬:「媽,三少爺是好人,如果忠良不娶我,能嫁三少爺,也是我的福分。但現在,我真的沒有想過改嫁的事情。所以,你說的事……實在太突然了。」張母:「三少爺不是外人,都相處這麼長時間了,應該一想就能想通的。」素芬:「再說,忠良的事情才剛剛過去。」張母:「忠良出事,已經是去年的事了,我們只是遲到現在才知道罷了,所以你不必顧忌什麼。依我看,你們的事情就這麼定吧!」素芬:「媽……」張母:「除非你不喜歡三少爺,否則就不要多說了。」吳家祺:「伯母,改嫁也是終身大事,容素芬再好好想想。」張母一聲長嘆:「唉,我是風裡的油燈,說滅就滅了。我在想,這些年素芬為我們張家吃了這麼多苦,真是難為她了。如今忠民不在身邊,忠良又不在了,剩下他們娘兒倆,我實在是放不心啊!一連幾個晚上,我硬是沒睡一個安穩覺,再這樣下去,我這條老命也就快了。如果你們存心盼我早點死,那就算了,就當我什麼話也沒有說。」素芬:「媽,你這不是逼我嗎?」張母發起火來:「難道我說錯了嗎?你想想,有哪個婆婆願意讓兒媳婦改嫁的?你以為我願意嗎?我不願意。好在我沒有把你當兒媳婦,我是把你當女兒看的,你懂嗎?」說著眼眶中不覺滾下一脈濁淚來。吳家祺和素芬被她的話震撼著,眼中噙滿了淚水。
張母:「你們要是真的把我當媽看,願意我再多活幾天,就跪在我面前,答應這樁婚事!」彷彿遭受砰然一擊,吳家祺和素芬禁不住渾身一抖,一種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糾纏在一起。沉默有頃,吳家祺起身來到桌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張母在等待,等待素芬的回答。吳家祺也在等待。
一雙膝蓋落地,那是素芬跪在了吳家祺身邊。張母從聲音判斷出來,問:「都跪下了吧?」吳家祺:「伯母……媽,我和素芬都跪下了。」張母顫巍巍上前檢查,她摸摸吳家祺的頭,又摸摸素芬的頭,滿意地點點頭:「後天,後天是好日子,你們把婚事辦了。」素芬捂住臉哭,一邊點著頭。吳家祺笨拙地跪在旁邊,想不好該怎麼勸她。張母笑了:「你看你,哭什麼呀?媽又不是把你嫁出去,媽是幫你把三少爺招進來。」她笑容滿面,淚痕滿面!
門口貼了幾幅對聯,屋內點了幾支紅蠟燭,加上鄰居們都來看熱鬧,亭子間里顯出一派洋洋喜氣。陳家姆媽張羅著:「讓開,讓開,給新郎新娘讓路。」眾人閃出一條路來。打扮一新的素芬和西裝革履的吳家祺由阿玉引領著走進門來。張母笑呵呵地坐在上首。石庫門裡識字最多的李先生今天擔任司儀,只見他一聲高喊:「結婚儀式現在開始!第一項,新郎新娘拜天地……」忽然傳來一聲暴喊:「慢著!」眾人大驚失色地看著撲進門來的老木。
老木定了定神,緩了口氣說出讓大眾大吃一驚的話:「忠良還活著!我看見他了!」素芬和吳家祺悚然一驚,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一屋子人齊刷刷看著老木,弄不清他是開玩笑,還是看錯了人,抑或是忠良的「鬼」附上身。
素芬驚疑地問:「木叔,你是不是看錯人了?」老木言詞鑿鑿道:「我沒看錯,我發誓……」阿玉悄悄拉拉他的衣角。老木打開老婆的手:「你拉我做什麼?沒看錯就是沒看錯,這能說瞎話嗎?」素芬又問:「木叔,你和忠良八年沒見,你怎麼認得出來?」老木:「忠良的長相一點沒有變,只是老成不少,但他的派頭看上去大得不得了,頭髮梳得精光,西裝筆挺,自己駕駛汽車,手上還戴著金戒指,一副大亨的樣子。我以前見過虞洽卿和杜月笙,他們的派頭也不過如此。」素芬:「那你怎麼不叫住他?」老木:「我叫了,他也聽見了,但他一看到我,趕快開著汽車逃走了。」素芬:「逃走?」老木:「是的。」
阿玉早就忍不住了:「你說得滑稽,他為什麼要逃走?」老木也火了:「他為什麼要逃走我怎麼知道?他明明看見我還要走,這不算逃走算什麼?」素芬抓住他手,急切地問:「木叔,你在哪裡看到他的?」老木:「百樂門外面,我擺鞋攤的地方。」素芬:「你趕快帶我去!」這時,一直沉默的張母發話了:「站住!」大家彷彿到這時才想起還有一個瞎眼張母坐在人群後面,聽到「站住」兩個字,一齊向她看去。
張母沉著臉:「接著拜堂!」眾人大感意外。素芬:「媽,忠良還……」張母:「木叔肯定看錯人了,如果沒有看錯,那人真是忠良,他為什麼不回來?不回來就不是忠良。素芬、家祺,你們接著拜堂。」素芬急起來:「媽……」張母:「李先生,你在嗎?」李先生猶豫了一下:「第一項,新郎新娘……」「李先生,且慢。」吳家祺好像經過了深思熟慮,「伯母,素芬說得對,這婚我們不能結。」張母:「你也相信忠良還活著?」吳家祺:「是的,木叔沒有看錯。」張母:「你怎麼說得這麼肯定?」吳家祺一時語塞。素芬的目光向他射來。
就在這時,門外過道上響起清脆的口哨聲,隨著腳步聲的臨近,黑道上的嫖客八哥吆喝著出現在眾人面前:「喂,喂,讓開,讓開……哎,今天是怎麼回事?生意好到這一般?怎麼還有女嫖客?喲,結婚哪?誰呀?不會是紫綸吧?」他當堂一站,被眾人的眼睛包圍著。八哥不免拘束起來,環顧室內,尷尬地笑笑:「嘿嘿,我沒走錯地方吧?」吳家祺:「你沒走錯地方。你是不是很久沒有來了?」八哥:「是啊,大概有半年多了吧。」吳家祺:「紫淪死了,清明過後就死了。」八哥愣了半晌:「媽的,真可惜。那就……不打擾了。」他轉身出門,忽然站住,打量新郎新娘。八哥:「怎麼都死了?這位新娘的先生也死了嗎?他先生去年回上海拆的這泡爛污,還是我幫的忙。牛皮不是吹的,抗兒平安回來了吧?這事我立了大功,紫綸和三少爺是知道的。不信問新郎倌,我沒瞎說吧?按理,你們應該請我喝喜酒才對。好了,好了,不請也罷。再會,再會,恭賀新喜!」他打了個拱走了。大家聽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