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老屋夜話
在他面前的,是扇老舊但足夠完好的小木門,它是由許多塊不算平整,僅保有大致形狀的長方形木板拼接裝訂而成。
透過木板之間的縫隙,阿爾伯特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裡面陳舊的擺設,許久不曾打掃過的屋子裡布滿灰塵,似乎被所有人遺忘的東西還保持著他離開時的樣子,它們被遺落在時間裡。
這已經挺好了,倒不如說東西都還在就讓他很驚訝了。
阿爾伯特掃了一眼門旁插銷。
木質插銷開啟,門開。
「啪嚓。」
已然被腐蝕到無比脆弱的繩子,把門板捆在牆上的繩子很不給面子地被念力開門動作拉斷了。
他撇嘴,聳肩,門板被放到旁邊靠牆立好,一腳跨進去,電磁力和冷熱氣壓變化再加上細微的引力扭曲製造的小型氣旋捲起了大部分塵埃,無孔不入的風只幾下就將繁瑣的清理工作完成,最後,灰塵被搜集完畢,堆積,擠壓,變成石球,順手從破爛的窗戶口扔出去。
接著,是水,空氣中的水汽在他之間凝聚成方塊狀,又立即伸展,變薄,成了層水薄膜,覆蓋到房間內的表面,剝離塵土,黴菌,待不過幾分鐘清理完成後,老屋煥然一新。
塞西莉婭托起光點,大致與尋常手電筒同等級的亮光漂浮在天花板上,提供基本照明。
由她刻印的符文在強化各個她認為需要強化的小物件,幽藍深邃的紋路從那些物品表面透出,堅硬度,韌性,都被提升到與鋼同級。
而他,用無形的力量從破屋周圍攫取土壤,修補殘破的牆壁,填補漏洞,震蕩的低聲波在驅逐這件屋內的鼠蟻爬蟲,短短十幾分鐘,土牆,被替換為嶄新石牆,這又使得破舊門窗和屋頂看上去有些違和,當然,傢具依然是之前的傢具,它們保持著陳舊的狀態,也只能先將就著。
大約二十多分鐘,「舊房改造」結束,這將是他們最近幾天的住所,也許很快就會被發現,至少現在,暫時沒有驚動其他居民。
「這是什麼?」
她拿著一把細長小刀和一個刀口很長的小鑿子。
「就是平常的刀和鑿子,木頭物件雕刻工具,雕花和魚蟲鳥獸用的。」「那,給我雕一個看看?」「以前能做到,現在做不到。」
他從角落裡取出個小巷子,用根保養得油光鋥亮的鑰匙試圖打開那把有些簡陋的鎖,卻發現鎖已銹死,於是隨手拉斷,丁點火星迸出,將這「壽終正寢」的小玩意兒扔出窗外,開箱,裡面都是些零散物件。
「雕花的玩意兒那麼多年沒用過,手藝早廢了。」
已經用精神力掃過房子內外開始無聊的塞西莉婭注意到了這邊的動作,被吸引過來,湊到他旁邊,趴到他後背上,腦袋靠著男巫肩膀,看他對陪伴自己度過「幼年」的小東西進行清點。
真的都是些現在沒用的小玩意兒:布滿鐵鏽(箱子的防潮措施完全不合格)的小刀具,鐵釘,自製小木頭機關,畫冊,幾張手繪地圖,甚至還有塊因為表面花紋特別好看而被不知什麼時候放進去的石頭,一本記錄了他對這個陌生世界所知的全部情報和分析,以及,因為害怕忘卻而被記錄其中的地球知識。
「大概就是這些東西了。」
阿爾伯特如數家珍,向她講解它們曾經的意義和作用,它們代表了那對此世毫無歸屬感的「男孩」所做的各種嘗試,嘗試鍛煉自己,嘗試規劃未來,嘗試分析世界觀。
現在看來或許有些好笑,不過在那樣閉塞的環境里,這就是他能做到的全部。
老實巴交的淳樸鄉下人們完全不關心生存和納稅以外任何事,他們的生活圈就在三兩個村子里,他們想知道和了解的也就是三兩個村子,阿爾伯特至今都還記得當他向村長詢問附近國家首都名字時那些人關愛智障的眼神。
村民們估計連什麼是【首都】都不曉得,他們的想法簡單到不可思議:
首都?首都是個甚麼?這孩子怎麼問這個?前幾天感冒燒糊塗了?
「所以才滿腦子想出去啊,雖然他們都是些好人,也對我很照顧,若非村民接濟,我根本活不過那年冬天。」他的話裡帶著一絲笑意,「但,真要留下.....怎麼可能甘心在這兒呆一輩子。」
「就像那句,那什麼來著?」阿爾伯特捶了一下自己的頭:「啊對,就像那句話說的。」
「如果我沒見過陽光,至少我可以可以忍受黑暗。」
他感覺自己已經足夠幸運,重活一世毫無疑問是比買彩票中幾億頭獎更歐的大獎,這是無窮概率中走向不可能的奇迹,從人生課堂里習得最後一課,認識死亡,他覺悟了生命可貴,但這個老邁的年輕人從不打算為活命龜縮一地。
村民們簡單而純粹,他也簡單而純粹。
如果我虛度光陰,那就請結束我的生命,如果我浪費生命,那就請帶走我的靈魂,真理的開蒙絕不源於頓悟和空想,人生的意義更不來自揣摩與言說,我可以忍受強大者的刻薄,但無法忍受因無知而傲慢。
如果外面是中世紀騎砍,那就見識下騎士的風采,如果外面是封建王朝,那就看看異界人的傑作,如果是教廷魔法,那他願意拜服在超自然的力量之下,只要比那個小村,比更多人走的更遠。
他可以接受自己倒在任何除床以外的地方。
這大抵從重生的第一秒開始就烙印在潛意識裡。
儘管是她讓他找回了遺失的記憶,但也許,如果他們錯過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當他老了,仍還記得看看遠方,那麼,也許會有個安靜的早晨,鄰居來找他的棋友,孩子來探望爺爺,卻見屋內無人,老人在遠方的路上,背著他不算多的行囊。
「好了,乖,我有點東西要去看一下。」「哦。」
她退開,他起身,徑直走向後門,這是個特別安靜的夜晚,及腰草叢被拂動,簌簌聲響,蟲鳴風吹,從這兒能看到其他幾個屋子,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都在安眠,這將是之後繁瑣的勞動里最後一段休閑的時間,他們暫時還不知道他的歸來。
唯一超過四十分貝的噪音源於他的門,那面壽終正寢的小木門。
阿爾伯特只是碰了它一下,腐爛的固定繩就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然後木門轟然倒地,響亮的拍擊傳遍四方,驚來幾聲狗吠,狗吠又在狗主人的叫罵聲里變成了委屈的嗚咽,然後平息,重歸安靜。
他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十幾米外的那個東西。
那是個小土包和塊扁平橢圓,長約一米,三分之一埋入土中的黑石頭,上面歪斜地鐫刻著幾個顯眼的大字:
阿爾伯特的寵物。
他認得這石碑刻字手藝,村裡石匠的小兒子,壯實,力氣大,可手糙,而且不怎麼聰明。
「現在我知道你的品種了,老友。」他說,「緬因。」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