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前女友(11)
陳願眯眼看了看天空。
朗朗晴空,萬里無雲。
朗朗乾坤,有人發病。
「天還沒黑,金女士怎麼做起白日夢來了?陳某認識幾個口碑不錯的心理醫生,需不需要給金女士安排一下?」
呵,說的一口好情話。
想必是在不少的男人的身上試驗過了吧?只是不知道,無趣呆板的他會是金女士第幾號試驗品?
琳琅嘆了一聲,「陳少爺,跟女孩子這樣說話,您的俊臉是要挨揍的。」她倚著男人的胸口往後看,金大小姐被關在鐵欄杆之外,臉色青白交加,她試圖張嘴說話,看家的大狼狗頓時不樂意了,沖著人狂吠不已。
琳琅忍不住悶笑。
金似玉嚇得倒退好幾步,又不甘心就此空手離開,便躲在一處看。
陳願把琳琅的頭挪過來。
睫毛上灼熱的日光逐步消失,琳琅被陳願抱著進了客廳。她隨意瞥了一圈,所有的傢具黑灰白俱全,剋制到了極致的性冷淡風。
「啪——」
她連人帶包摔進深灰色的柔軟沙發里,身體彈了數下。
「好疼呀。」
金二小姐嬌滴滴地說。
陳願懶得正眼看她,後背對著人去廚房倒水,遠遠丟來一句冷酷無情的發言,「把鞋子脫了,別弄髒我的地板。」
但是金二小姐豈會如他所願?
於是陳願喝完涼水回來,千金小姐斜靠著沙發軟墊,單手支腮,另一隻手則是沖他指了指腳上的高跟鞋,一副等著奴隸伺候的標準模樣。
陳願:「……」
真想把這傢伙塞進洗衣機里滾兩圈,倒一桶熏到齁的洗衣粉,看她的氣焰還敢不敢囂張。
「找我什麼事?」陳願靠在電視木櫃旁邊的牆壁上,雙手環胸,開門見山。
「陳少爺明知故問。」琳琅從茶几上抽出一張紙巾,捂著臉,嗚嗚地哽咽,「自從陳少爺那日大發雄威,我金家一夜樓塌,往日與我交好的,紛紛避之不及。幸得外公垂憐,接我到邵家避避風雨,可誰又知,寄人籬下是何等的辛酸苦楚——」
紙巾被一隻大掌突然抽起,陳願居高臨下盯著人,嘴角微掀,意味深長。
「不要停,繼續哭,等金二小姐哭出人魚般珍貴的淚珠,我再考慮要不要高抬貴腳。」
哎呀,小把戲又被拆穿了。
好冷酷好無情好無理取鬧的男主就不能配合一下么?
琳琅優雅擦拭眼尾並不存在的淚水,義正言辭地說,「陳少爺的要求恐怕有點難度,我想醞釀下情緒。對了,我表演過度用力,稍微餓了,有吃的嗎?」她表演也是需要點體力的。
男主繼續皮笑肉不笑。
「金二小姐如果想野餐,出門直走,我想我家的旺財們會感激你的割肉喂犬。」
「我照做了,你能把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還我么?」琳琅十分得寸進尺,用明艷張揚的臉龐擺出楚楚可憐的表情,「陳少爺一言九鼎,給我的百分之五,應該可以一同兌現吧?」
陳願不為之所動,譏笑道,「成了精的狐狸,什麼時候也當了獅子?胃口這麼大,金女士不怕被嗆死嗎?」
「既然你都識破了——」
琳琅扔掉手提包,踢飛高跟鞋,歪歪斜斜站在了沙發上。
陳願的大部分注意力被琳琅乾乾淨淨的腳趾搶佔了,這個渾身上下婊里婊氣恨不得精緻到每一根頭髮絲的傢伙,居然沒做美甲?
……用心險惡。他心想。
「啪。」
陳願腰間一沉。
她跳起來掛在他的身上,長腿如兩條尾巴,盤著人不放。
「幹什麼?」陳願垂眸,她今天戴了一雙毛絨絨的雪球耳環,配合著淡桃花色的眼妝,無端多了一份清純的無辜感。
……用心果然險惡。
陳願挪開了眼。
「面朝大海,春暖泡你啊,哥哥。」琳琅彎著唇角,用先前的話回敬對手。她呀,是最會順杆子往上爬了,只要男主給她一個支點,她就能撬動他的整個世界。
顯而易見的,男主對她有著說不明道不清的依戀,只是個人藏得太深,沒有發現。一根細細而不起眼的導火線,便能把口是心非的夠男人炸得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陳願托住了她,將人舉得極高。
明明是舉高高的親密狀態,他的臉僵得跟死屍似的,沒有絲毫的溫情。
「哥哥在此,你泡吧。」
他冷嗤。
金二小姐能玩出什麼花樣,他拭目以待。
琳琅捧起他的臉,額邊的髮絲調皮跳進他的領子,她眉目含情,蜻蜓點水般吻了吻左臉。
陳願面無表情。
琳琅想了想,轉過去吻了右臉,故意啵了好大一聲。
陳願面癱得更徹底。
然後琳琅手腕利落,甩了他一巴掌。
男主的面癱治好了,鏡片下的眼睛危險眯起,「別告訴我,你剛才是在打蚊子。金女士,我可以很負責告訴你,我家裡沒有那麼大的蚊子——」
「蚊子」還沒落音,男人的喉嚨突然窒息。
她輕輕吻他的唇。
要命的是,如此時刻,這傢伙竟然不閉眼,而是眼尾上揚,目露挑釁,彷彿是說,你一個裙下之臣,老娘見你可憐賞個吻,還不給老娘乖一點?
這是求人的態度嗎?這端正嗎?這合適嗎?
陳願緊閉唇舌,猶如老僧入定,任由敵方使出紅顏禍水的美色絕招,他自巋然不動。心中默念,她強由她強,清風拂山崗,她橫由她橫,明月照大江,她……她個神經病!
琳琅再度被摔進沙發里。
陳願撫著沾血的唇。
自他出獄之後,他第一次被一個女人傷到皮肉,還見了血。
小妖精沖他一笑。
「據說這是最近流行的血吻,陳少爺感覺如何?」
「不如何。」
陳願單膝壓在沙發邊上,手指梳過琳琅的波浪捲髮,突然攥得一緊,「看來金女士的接吻業務退化了,我免費教教你。」
男人的雙肩宛如厚重的山嶺,頃刻間倒塌而下,空氣爭先恐後地逃離,抽走了賴以生存的氧氣,也遮住了倖存者眼中的光。
他瘋狂吻她。
缺乏禮節的溫情,也缺乏熱戀的呵護,那是一種佔有的、強制的、宣洩的、報復性的情緒。
仇恨鋪成了罪惡的溫床,他親手斷絕了曙光,在孤島之上,如飢腸轆轆的獸類一般,撕咬著入侵者的手腳,用她恐懼的目光與痛苦的嗚咽裹腹。
他恨她,真的恨之入骨。
她怎麼能若無其事的,來到這裡,來到他的面前,笑容滿面地吻他?
如果時光可以倒退,陳願發誓,他會在見到她第一面之時,毫不猶豫舉起斧頭,與她同歸於盡!她啊,神女一般,高高在上,享受著他人的追捧與討好,她怎麼會知道,這三年來他在監獄里是如何度過的?
鐵窗之內,他暗無天日,鐵窗之外,她紅燈綠酒。
他喉嚨灌滿玻璃,胸膛築滿鐵絲,他的每一寸血,是冷的,寒的,凝固的。
沒有人氣。
他是什麼?
一具屍體,一具提線木偶,只為復仇而存在。
在身體與靈魂的雙重煎熬下,復仇,是唯一支撐陳願在監獄里活下去的動力,即使是被獄霸打得斷了幾根肋骨,他也能喘著氣從病床爬起來。
他要給爸爸復仇,他要讓老混球從天堂跌到地獄,以命抵債!他要讓金琳琅嘗嘗他受過的痛苦滋味,眾叛親離,不得好死!
他這麼地想著,三年如一日堅定地想著。
然而此時此刻,窗外夏風和煦,庭院草木充沛,她薄薄的雪白衣角扎在小腰上,櫻桃紅的波點長裙,梅子色的飽滿嘴唇,他逃無可逃,即使偽裝成冷漠的表情,心跳卻做不了假,炎炎夏日,黑色睡衣里躲滿的卻是春天的甜蜜氣息。
陳願恨她,更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應該扼住她的喉骨,讓她滾到一邊,可事實是,他媽的自己竟然正在跟仇人索吻!
這跟搖尾乞憐的小狗有什麼不一樣?
他怎麼能這麼賤?!
陳願厭惡著自己,厭惡得極度作嘔,胃部翻滾著排山倒海的噁心感,他整個人輕微痙攣起來,而嘴裡嘗到的血腥加重了他的灼痛感。肢體如溺水一樣的沉重,絕望啃噬他的神經。
僅存的理智告訴他,夠了,到此為止,陳願,你他媽的是個人,不是賤人,你不能再臟下去了。
陳願緊咬著牙齒。
「怎麼了?你冷得發抖?」
她手指撫上他的額頭,喃喃自語,「不會是發燒吧?」
年輕男人低頭鎖著她的視野,金絲眼鏡折著清凌凌的光,彷彿猩紅的眼睛也覆蓋了一層冰冷的、金屬的銀光。
「嘭——」
琳琅幾乎難以看清他的動作,只聽到清脆的裂開聲音。金絲眼鏡的鏡片被他生生捏碎,指縫蜿蜒鮮紅。
「金琳琅,你真讓我噁心。」
而他,更噁心,不是嗎?
一句話的背面,是情緒泛濫,防守決堤。身在地獄的陳願,滿身泥沼,距離上岸僅有一步之遙。
而他回頭了。
開始了永無止境的墜落。
春天的夢境斑斕而腐爛,一切是美好而變質的,包括他。
陳願一直清醒著,殘酷清醒著,他聽到時鐘的滴答聲,聽到樓下手機瘋狂的震動以及重複了十九次的鈴聲,聽到庭院狼狗們餓得飢腸轆轆的吼叫。
聽到她的呼吸。
近在咫尺,在心口上。
陳願自嘲。
你活得真他媽的像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