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醉飲 第22章 人如癲
「嗤啦!」
綉針雖然不足一寸,不堪弄折,但在王平之手中,卻有驚天之勢,輕輕一點,溫柔似水,乍然間卻點破了空間,在夜幕中撕扯出一條比黑夜更加漆黑的裂縫。
彷彿通向了,冥界。
蘇妄知道,這只是錯覺,是王平之的速度幾乎要超過世界能承受的極限,在空間留下的痕迹。
他的境界雖然高遠,距離武學大宗依然還有一步之遙,無法直接以精神撼動法則。
但絕不可小覷!
騰躍之中,蘇妄目光如電,手腕宛轉,劍光連連變換,如同電掣中不斷轉折、延伸的雷殛,緊貼著幽深的痕迹,疾刺而去,凌厲而剛猛。
銀光一點,幽痕驀然劈來,堵在劍光的去路上,就似探出毒牙的毒蛇,突兀而姦猾,卻不敢小瞧了它的狠辣。
因為,那是能要了人命的。
黑夜中,青色的劍光仿若一條青龍,幽痕就如一條毒蛇,翻轉飛騰中,相互糾纏,不斷嘶吼,輕易不肯服輸。
劍光霍霍,銀點乍現,兩人俱是以快打快,輾轉於巨岩、廢劍、崖壁之間,但見一青一紅兩道身影不斷幻滅、閃逝,揮斥轟鳴聲不絕。
看這架勢,兩人想要分出勝負,確非一時三刻之功。
「咔嚓!」
一隻腳掌輕輕踩下,點著尖兒,十足的小心翼翼,但依然踩到了一粒晃動的石子兒。
「你想殺我?」魯達霍然抬頭,粗狂的面容因為失血而顯得有些蒼白,豹眼環瞪,殺氣依然充足。
被人叫破行跡,王伯奮動作一僵,不知是把腳掌收回,還是繼續放下去,只覺得尷尬的難受。
他便是這樣的小人,明面上堂堂正正,骨子裡卻卑鄙下流,自以為世人敬他、重他,努力地想要表現出一副偉岸光明的姿態。
孰不知,他早已被人看透,他能騙過的,只有他自己。
「嘭!」終於,王伯奮重重地踩下了腳掌,好似斬卻了心中的怯弱,惡狠狠的說著:「是又如何?」
或許,他認為,魯達已是砧板上的魚兒了呢。
「是,我便殺了你!」
魯達重重地將禪杖頓在地上,一點點、一寸寸站了起來,骨骼肌肉俱在顫抖,沉重異常,彷彿億萬年間,緩慢,卻從未放棄過抬升,放棄自我超越的高峰。
「咚!」
他再次頓下月牙禪杖,往前邁了一步,仿若高峰轟倒,轟隆隆地要砸穿大地,撞沉大陸,駭得王伯奮連連倒退,方才的兇狠早丟到了爪窪島。
「你,你,你可別過來!」原來富態非常,滿面紅腮的他,面色變得比魯達還要白。
「嘿嘿,和尚便算過去了,你又如何?」魯達面露譏諷,仿若逗弄獵物的惡虎,他忽然張開滿嘴的鋼牙,好心提了個醒,道:「和尚勸你還是不要後退的好。」
「我,我就後退了,你又待如何?」好似醒悟過來魯達受了傷,移動不便,王伯奮飛快的后躍了兩大步,估摸了下月牙禪杖夠不到他,這才敢在遠處齜著牙。
就算是被魯達的氣勢壓迫,不敢動手,難道他連咋呼咋呼都不敢?
王伯奮安慰著自己,想要從另一個戰場中奪回失去的面子。
「那是因為,你離我太近了!」沙啞的聲音忽然傳入王伯奮耳中,呼吸聲甚至濕潤了他的後頸,王伯奮一個急轉,卻與不知何時站起來的林沖,貼了個照面。
「噗咚!」王伯奮兩腳一軟,屁墩摔了個結實,他連連蹬腿,圓鈍的手指頭顫抖地指著林沖道:「你,你怎麼沒死?」
「快死了!」林沖金白的臉色現出一絲嫣紅,咳出兩口血絲,咧著血口道:「不過要先弄死你。」
他確實受傷不輕,莫說臉上多的那道幾乎貫穿面頰的划痕,胸膛上更有五個血點穿透五臟,那是被王平之用綉針扎的。
得虧他還有幾分神異,一半命格寄托在星空,否則,只怕還真涼透了。
「老小子,剛才那小子打得我們挺疼的,現在該你償還了吧。」
魯達與林沖各自向前一步,壓迫著王伯奮,並鎖死了他逃跑的方向,嘴角微咧,眼神陰測測的,看得王伯奮寒毛豎起,褲襠微微見濕。
「平之,平之,快來救爹啊!」
「噗呲!」
王伯奮一聲慘嚎,徹響劍林,仿若夜梟的半夜鬼哭,卻叫魯達忍俊不禁,唾沫都噴了出來,林沖也不小心扯動了傷口,胸口憋悶的,既想笑,又想忍著,咳得好不難受。
意外的不是王伯奮的表現,他的表現都在二人的計劃中,要的就是王伯奮驚惶失措,好亂了王平之的心氣,叫他心浮氣躁之下露出破綻。
但意外的是,王伯奮吐露的內容,他們確實沒有想到,兩人竟然是——父子關係。
那,王伯奮先前看王平之彷彿孌童的目光到底是什麼鬼,難不成是乾爹與乾兒子?
細思極恐,魯達與林沖不禁打了個寒顫,趕緊掐斷了自己的念頭。
「但是,這個效果會更好吧!」他們這樣猜測著,再向前壓迫了一小步。
「平之,平之……」王伯奮呼號的愈加高亢,愈發驚懼。
然而,紅影依舊飛速騰挪著,彷彿一朵永遠不會停息的雲彩,不因凡塵的眷屬而沉迷、徘徊,世人從來只有欣賞它的份,並沒有要求的資格。
「好個無情的男子!」蘇妄心中一凜,對王平之的心態終於把握到幾分。
這世上有父子情深者,也有父子反目成仇的,但無論哪一種,都無可否認雙方在對方心中的重要地位——因為重要,所以深情;也因為重要,所以仇恨。
但是,蘇妄並沒有從王平之的眼神中看出半點人世間的愛恨情慾,就彷彿,他已斷絕了人性。
那麼,他先前那種時而溫柔,時而癲狂的姿態,是做給別人看的么?
又或是,做給他自己看的?
或許,他看待王伯奮,與路邊的野狗並無二致:有閑情時,裝作悲憫可憐一下;無暇時,誰想理會?煩惱時,欲殺之而後快。
「你在走神?」
綉針輕點,王平之兩指一捏一穿,仿若對畫繡花,竟然將利器級的青光劍一穿而過,從劍身的一邊到另一邊。就像是,穿過了一張絲帛。
他眼神疑惑,好像閨房中的清純少女,有什麼想不通的事兒,迷茫地看著蘇妄,眼睛眨呀眨的,似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又或者,他只是在模仿少女的姿態,他認為他此時應該是這個姿態。
只是他的演技太精湛,因此,才沒人能發現問題。
但無論如何,王平之總給蘇妄一種欺負智障兒童的感覺,他深深吸一口氣,收回青光劍,瞬間移到峭壁一側,莫名了嘆息著。
對於這樣的敵人,他實在是提不起戰意。
「是他打擾了你么?」
話音未落,林沖與魯達就感受到一種天敵般的威脅,來不及思考,兩人連忙往旁邊一躍,摔進了碎石里。
「嗤!」
一抹好似熱泉的鮮血從王伯奮後頸噴出,他努力掙扎了幾下,腦袋不可阻擋地折向一邊,如同一根彈簧般抽搐著:「我,我是你,你爹……」
至死,他都不明白王平之為何殺他。
是我們太高估他了,這種人,便算身死,也不會明白仰仗他人威風而來的得意,實在太脆弱了。
「知道呢,人家會給你準備一副上好棺木的。」
王平之輕輕合攏了王伯奮死不瞑目的雙眼,毫不在意地將手上沾染的鮮血擦在紅衣,語氣親昵,好似與臨睡的父母互道著晚安。
紅衣如血,殷紅如故,不知它的血紅是否是被鮮血染的。
魯達與林沖慢慢的、小心的往後退著,腳步輕緩,生怕驚動了他。
他們,實在害怕了王平之。
「你說,現在我是不是要報仇了!」王平之緩緩的站了起來,眼神平靜,卻異常的執拗,彷彿在述說真理,而他一定會執行。
他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
「神經病啊!你自己殺的好不好。」林沖與魯達恨不得衝上去,將王平之的心肝剖出來,看看到底是個怎樣的構造。
「這世間竟有這樣冤枉人的事兒,還有沒有天理了?」
他們心間長吼不斷,愈發謹慎,緊緊地靠在一起,準備應付王平之隨時可能的發難。
「誰說他是智障來著?」
瞬息移動,蘇妄切入他們之間,他知道,這是王平之在逼迫自己表態,可與他先前認為的,王平之不通人情世故正好相反。
蘇妄對他愈發看不透了,不知道他為何執著的要跟自己打一場,但他知道,他逃不過。
「來吧!」他輕嘆著,抖了抖劍鋒,稍稍適應了下多了個穿孔之後的青光劍。
「哈哈哈,真有趣兒!」
王平之縱聲狂笑,眼角流著淚珠,面目既有欣喜,也有恐怖,扭曲而瘋狂。
綉針精鐵打造,盈盈不值一握,輕若無物,在他手中卻能洞金裂石;他昂揚此身,貌比潘安,卻如癲如狂,行如妖邪,不知是他從未清醒,還是這個世界沉淪了。
轟隆隆!
遠遠的震蕩傳來,黑白、血紅幻光沖霄,扭轉了夜幕,炙紅劍光、太極圖錄、生死磨盤相互碰撞,浩大剛猛。
劍林瑟瑟而抖!
那邊打得越發熱鬧了,而這邊,也不會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