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梟雄 節選一(6)
關於物質的話題從抽象進入的到具體了,那就是燕來的車。
此時,燕來的意識顯然有些混亂,以為這車是一樁與他無關的,存在於大千世界萬物之中的一件物質。
他與那兩個人靜靜聽著頭的調配——你看,燕來心裡也稱他是「頭」
了,頭說,這車,倘若能找個好買主的話,六七萬應該不成問題,他們四個人,每人都有份,要分,各人至少可得一萬五,做個小本生意什麼的也行,要不分,合在一起,也許倒可以做些事業。
那兩個都說:合在一起。
頭就問:你呢?這個「你」
,自然是指燕來。
燕來有些醒過來,說:我又不是你們的人!
頭說:我們不排外,一視同仁。
燕來又有些糊塗,但卻力圖清醒:我總歸要回家的。
那兩個就笑,頭阻止了他們,說:沒問題,錢到手你就可以回家。
燕來又問:那麼車呢?這一回,連頭也一併笑了:車賣了呀!
不賣哪裡來的錢呢?燕來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可是車是我的呀!
頭就問:這車是你自己的?燕來解釋道:是公司租給我的。
頭說:那麼還不是你的。
燕來說:只要我向公司上繳費用,這車就歸我使用。
頭說:那就是說,你只有車的使用權。
燕來老實坦白說:我和老程共有使用權,老程和我搭班開這輛車。
頭說:事實上,你只有一半的使用權。
是的,燕來說。
頭用一種惋惜的口氣問:這怎麼能說是你的車呢?可是,它歸我開,就算是我的,燕來辯解著。
自己也覺著自己的辯解軟弱無力。
那兩人就笑,頭雖然沒笑,可燕來卻能感覺到他憐憫的好笑的目光。
其實,燕來根本沒看見過他,完全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有著什麼樣的目光。
現在,應該臨近天亮,可是卻更黑了,也許還因為人到了下半夜,頭腦都是昏然的,視力也就模糊了。
最後,燕來喪氣地說:我要沒了車,怎麼向公司交代?頭用啟發的口氣說:你難道就沒想過怎麼向我們交代?聽到這樣奇怪的邏輯,燕來簡直想哭,不料卻是笑了出來:我和你們有什麼關係?我和你們簽過合同嗎?頭說:現在,我們不正在談判?
終於,進入了主題,談判。
談判的氣氛應當說是很詼諧的,雙方不時發出笑聲。
這笑倒不是出於相互的理解,會心地笑,相反,是彼此覺得匪夷所思,由此而感到滑稽。
由於燕來一方只他一人,那方是三人,頭又是個辯才,力量漸漸向他方傾斜。
燕來很快就處在了退勢,最後無話可說。
燕來垂頭坐在他們中間,這樣被他們強行挾持來,強行做一場辯論,耗去了他的精神體力,他感到渾身軟弱,再也堅持不下去,就要求他們放他回去,車,他也不要了,無論它轉換成什麼物質,他都不要了。
可是,不行,他們三人一起說道。
嘍羅里的一個很兇狠地說:你以為我們會放你去報警?燕來向他們保證不報警,因為,他不知道他們是誰。
起先他被蒙著眼睛,現在,是黑漆漆的車裡,他們都不讓他轉頭。
他曉得他們的厲害,怎麼敢惹他們?他認輸還不行嗎?他怕他們還不行嗎?燕來幾乎是向他們討饒了,話音里都帶了哭腔。
不要哭,頭說。
我沒有哭,燕來說,眼淚已經下來了。
不是我們不相信你,而是,你應該相信我們,你應該得一份錢,否則,就不公平,真的!
頭的聲音很溫柔——你我萍水相逢,也是緣分一場,從此,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無論今後,分了錢以後,我們也許將天各一方,可我們依然是一條船上的人,四海之內皆兄弟——你聽過這句話嗎?所以,我們必須要給你應得的一份!
燕來歪過臉,在衣領上擦去眼淚,說:你說的,我拿了錢,就可以回家了?頭說:當然,等你領了錢,就真正是我們船上的人了,到了哪裡,也不會忘記我們的!
燕來又問:什麼時候能拿到錢呢?頭笑了:這就不好說了,要看我們的運氣,也要看你的運氣,其實,從現在開始,我們的命運就綁在一起了!
靜了一會,燕來說:我一拿到錢,你們就放我回家?頭說:什麼「放」
不「放」
的,你是自由的,從前是自由,現在是自由,將來也是自由,只是,從現在起,我們的自由是連在一起的了。
燕來說:反正,我一拿到錢就要回家。
頭一擊掌:一言為定!
談判結束,天竟沒有一點亮,時間的概念在這詭異的夜晚全混淆了,可是這一夜也實在夠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