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小懲大誡
「高閣老,周閣老,」陳元泰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佯作研讀地宮詳圖,隨意地問道,「杜郎中說的這些可都是你們在禮部幾番商議過的?」
高忱心中微松,連忙出列答道:「正是。因您之前已有旨意,元后在陝西安葬日久,不宜驚動,故而地宮中只設您與皇後娘娘的主位即可。天下除元后與皇後娘娘外,再無第三人能當得百年後合葬皇陵地宮的殊榮。」
朝野內外,原先大家都猜測陳元泰是要給錢昭容留一個合葬的位置。可後來陳元泰很久未去景仁宮,冷落了錢昭容,倒叫眾人又看不明白了。
「即便您心中另有人選,但天下悠悠之口難防。若您堅持己見,恐怕會給朝堂、太子都會帶來不必要的非議。再者,您為我大燕開國皇帝,一言一行皆為後世子孫萬世之表率,若您首開先河,臣等恐怕日後規矩就亂了……」
陳元泰抬起頭,冷冷地看著口若懸河的高忱,還有一臉恭敬侍立一旁的周叔玉和杜翰章。
半晌,他才冷笑道:「高首輔口中所言的『規矩』與杜郎中方才所說的『祖宗成法』,所指究竟為何?你們誰能給我解惑一二?」
杜翰章這時才回過味來,自己冷不防竟是闖了大禍!
高忱心中嘆了口氣,自嘲方才自己想得太簡單,精明如陳元泰怎麼會將這樣的口誤輕輕放過。
他正要依著漢隨秦制、唐隨隋制與陳元泰辯上一辯,誰知杜翰章「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慌不擇言地乞求陳元泰恕罪。
沈遙目露鄙夷之色,像看堆垃圾一樣地看著杜二老爺。
徐行不免替陳希覺得可惜,有這樣一個扶不上牆的岳父,他也很為難吧。
高忱與周叔玉則是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原本好好的局面,被杜二老爺攪和得一敗塗地。
他們也只好撩袍跪地,請陳元泰寬恕他們言辭失當之罪。
陳元泰狠狠地將地宮詳圖擲到三人跟前,厲聲道:「高忱、周叔玉、杜翰章殿前失儀,各罰俸半年。地宮設計一事交由工部尚書丁士鳳主持!」
戶部尚書李和暗道僥倖,他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接過來這樣一個燙手山芋,心中不禁為丁士鳳默哀。
丁士鳳原也不想惹這個麻煩,然而事到如今,不由他不願意。
地宮是三主位還是兩主位,是禮儀之爭,是皇上與文官之爭,同時也關係到皇后和太子的臉面。
丁士鳳思來想去,覺得一籌莫展,只能先領命謝恩,準備下朝後找陳希商量商量。
然而他卻沒等到陳希,散朝後,陳希直接去了乾清宮。
「如何?」陳元泰等劉醫正把完了脈,漫不經心地問道。
「敢問皇上,仁祖皇帝、懿祖皇帝可有患有心疾?」劉醫正小心翼翼地問道。
仁祖、懿祖兩位皇帝分別是陳元泰的祖父和父親,在他稱帝後為兩位上了尊號。
陳元泰瞥了劉醫正一眼,問道:「怎麼說?」
「由您的脈象、臉色以及這些天來的癥狀來看,微臣懷疑是心疾……」劉醫正答道,「若兩位上皇有此疾病,那您患上的可能就會大很多……」
「再加上前些天因兩位皇子夭折,您心緒煩亂,情緒起伏過大,便將這心疾誘發出來了。」
陳元泰點點頭,算是認可了他的說法。
「微臣等會兒就開副藥方,從今日起,還請皇上按時用藥,戒酒戒油膩,戒急戒躁,微臣每十天為您請脈一次。您看如何?」劉醫正問道。
陳元泰皺眉道:「滴酒不沾么?」
劉醫正答道:「能做到滴酒不沾是最好,如若不行,偶爾飲用一二兩也無妨。」
陳元泰向陳希笑道:「倒不如讓我好好飲個痛快,活到哪兒算哪兒了!」
陳希知他是在開玩笑,可仍忍不住勸道:「上次您還說要看顧堃哥兒長大成人,如何今日又說這樣泄氣的話!」
陳元泰大笑,對劉醫正道:「罷了,看在我們堃哥兒的面上,我就每日喝你這一碗葯湯子吧!」
劉醫領命退下,心中卻納罕,人人都道晉王在皇上面前極有體面,如今看來,何止是有體面,簡直就是親父子!
王公公卻是早已見慣了陳元泰如此待陳希,在一旁笑著湊趣道:「上回您賞了皇長孫兩匣子雪片糖,皇長孫執意要留下一盒與您分著吃,您瞧這不就派上用場了?論孝心,還得是皇長孫呢!」
極其粗淺的馬屁,卻說得陳元泰龍心大悅。
「方才劉醫正的話,你也聽到了。」陳元泰對陳希道,「別仗著自年輕就作踐自己的身體,平日里少喝點酒,也別吃得太油膩。你爺爺在世時家裡的大夫便如此交代過,可惜我都沒當回事,你可要警醒著些!」
陳希答應了,又陪著陳元泰說了會兒話,這才離宮回了王府。
陳希走後,陳元泰去了御書房,批閱奏摺,王公公在一旁心不在焉地伺候茶水筆墨。
劉醫正的意思是說心疾可能會傳給兒孫,懿祖皇帝有這個毛病,所以皇上也有了。可這關晉王什麼事?皇上讓晉王警醒著些,這不是白囑咐么?
晉王雖說上了皇家玉牒,可說到底也不過是養子,血脈不同,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除非是……
王公公被腦袋裡蹦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他偷偷瞥了陳元泰一眼,彷彿他能看出自己心中所想一般。
皇上待晉王向來不同,莫說是豫王沒法比,就連太子也沒得過陳元泰那樣的關心。可若晉王真是皇上親子,又為何要讓他頂個養子的名頭呢?莫非是怕鄧家擔心晉王爭皇位,對晉王不利?
王公公想不明白,磨墨的手不知不覺地慢了下來。
「怎麼了?有心事?」陳元泰批完一本奏摺,合起來扔到一旁,問王公公,「那麼偷看我作甚?我臉上有東西么?」
「沒,沒有。」王公公忙道,「奴才約莫著快到巳時了,您該去寶華殿靈前祭拜了。」
「哦,知道了。」提起早夭的兒子,陳元泰的心情又低落起來,「伺候我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