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兔菊多思
兔菊漸漸沒有了時間的概念，她不知道自己爬了有多久，雖然龍峰之高，在上來的時候就已經見識到了，那是露露娜卡的馬車一騎絕塵，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奔跑上來都花了一點時間才到達的。這個地方很高，中原有一覽眾山小的說法，但是在這個龍峰，比起看山，看得更多的是雲霧和風雪，有時候也分不清那到底是雲還是雪，或者兩者都是。
這麼一個地方，兔菊不認為自己靠攀爬就能爬到下面去，但是如果是落在龍峰中間的地方的話，她還是有自信的。但是她現在感覺不到自己有在往下前進，峭壁上那凜冽的寒風和刺骨的雪刃沒有減弱，她已經因為習慣而麻木了。
她不認為自己是個沒有時間觀念的人，從小到大她都是能準時作息的好學生、乖孩子，做每件事都能把握住時間完美達成，不管是讀書鍛煉……甚至包括斬妖除魔，都儘力做到不拖拉，以最好的時機處理掉。島上百鬼橫行，百姓過得比野狗還要艱難，稍有拖沓的話，可能就是幾十條性命，兔菊做不來那些京都權貴們的做派，用中原書生的話來說的話，就是……路有凍死骨。
如今回想起來的話，自己明明沒怎麼得罪人，但是不合群就是因為如此吧。離群而不孤僻，有招人羨慕嫉恨的才華……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在京都混下去的樣子。現在回想起來的話，自己大概就是因為如此，才會跟著外派的隊伍，來到中原當外邦客人吧。說是外派，其實說是排斥也差不多了。
然後在中原，自己好像也混得不怎麼樣。那島上的繁華建立在百姓的血肉上，路有死人骨無人理會，對兔菊來說不堪入目，但是這中原的話……雖沒有那麼醜陋，但是那路邊快要餓死的老弱病殘，孤兒寡母，在各地來看，似乎也不是什麼稀罕的畫面。也無什麼人在意。
好像不管到哪裡，這世道都是這樣。
然後，來到了這新環境的兔菊，再次離群了。在中原有名士以離群隱居為潮流，說是以此養望，待明主來尋……兔菊離群沒有這麼世俗的打算，只是單純的想離開那些令人心煩的東西。就這樣，初來時炙手可熱的兔菊，因為待人待物的習慣，漸漸的又變成了邊緣人——沒人會輕視這個從日出盡頭的島國來的奇女子，但是實在難以相處。
兔菊不認為自己是個拒人千里的石女，不過確實很難真的有誠意地去接待那些……閑人。要驅趕這些人的話，不能用一般女子那柔弱的態度去應對，也不能過於暴戾，兩個極端都對兔菊的生活有不好的影響，於是兔菊想到了非常合適讓人敬而遠之的方式……
「問你個問題。」在一旁的露露娜卡有好一陣子沒動靜了，如今突然開口問道。和攀爬的兔菊不一樣，她身體輕盈，在峭壁的落腳處不斷跳動，完全沒有兔菊那般艱辛。「你在出生的地方，或是中原，有人和你說過，女人讀書太多不算好事這種話嗎？」
兔菊楞了一下，攀爬的動作停滯了下來，然後繼續往下爬，因為露露娜卡根本沒停下來等她回答的打算，繼續小跳下去。她沒想到露露娜卡會問這種問題，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一會後，才開口回道：「在中原，沒見過這麼沒禮貌的人，在家鄉的話……說起來有點自大，嫉恨我的人，大概不少。」
「如果你是男人的話，就會說你離群索居，生性孤僻，但是你是個很好看的女人，是個漂亮的女孩。」露露娜卡笑道，「用這個損你，說服力就不太強了，但是說你讀書讀太多的人，會很直接嗎？」
兔菊點了點頭。她不是什麼顯赫出身，家中不過算是士人和武士混雜在一起的階級——說不好聽的話，就是專門給京都的權貴們幹活的，被一些粗魯傲慢的人稱為小廝都不奇怪。日子過得不錯，父親和兄弟有官職在身，母親也是女官……但也僅此而已了。
直到出了兔菊這麼個另類，家中日子似乎更好了。不管風評如何，兔菊都是能斬妖除魔，在京都這個群魔亂舞的地方都能站穩的存在，和陰陽寮也有些香火情，雖然教她的老師也不是什麼評價特別好的人，也早就不在京都了……或者說都還沒活著。兔菊沒有不尊師重道的惡習，只是這個老師除了領人入門外，也確實沒再教會她什麼，遠沒有他出身的陰陽寮給兔菊帶來的多。
腦子裡回想起這些事，兔菊發現，嫉恨自己的人，說不定還要比想象的多。她出身平凡，在最講究血統的京都，大概是最大的異類了。但是有些東西，不是她不想學，光是讀下去，心中就自覺有所收穫，她本以為這是一件輕鬆平常的事，當接觸的人多了之後，她才發現，將書讀到心裡的人，認真去思考那裡面隱藏的是邪魔還是聖人、是販夫走卒還是錦繡權貴的，竟沒有多少。覺悟到這個的時候，兔菊和身邊的人的割裂感，變得更加明顯了，那之後不用說，人際關係變得越發微妙了。
這可能就是有人在暗處說女人讀書不好的原因吧……兔菊心想。如果讀書讀成她這樣子的話，似乎也不算是什麼好事？
「看你表情，在老家那邊，有人偷偷罵過你讀書讀傻了吧。」露露娜卡的臉上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說不定連飽讀詩書的都寫過詩嘲笑你？」
「這個，也是有的。」兔菊說道。兔菊沒說全真話，看她不順眼寫詩嘲諷她的確實有，不過，寫詩求愛的也不算少……不管是怎樣的怪人，她兔菊只要這容貌不變，大概就能吸引到好事的，根本不在乎她的評價如何。不過也說明了一件事，這些人，只在乎兔菊的容貌，其他的根本不在意。某種意義來說，這種類型的讓兔菊更加厭煩。眼裡容不下她的人不會在面前跳來跳去，那些浪蕩子是回來擾人視線的。
「你在京都有外號嗎？」露露娜卡問道。
兔菊猶豫了一會，還是說出來了，然後惹得露露娜卡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