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 第二三九章 乞丐
一個可怕的想法剛要成形,桌上的另一部電話鈴聲大作,繆虎只覺心臟也要蹦出,一種強烈的不祥之兆覆籠周身。
「繆隊!懷瑾她……」
繆虎等對方說完,將聽筒從耳邊拿開,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空氣中的虛無……她一直知道自己被跟蹤——這是他的第一個結論,隨著這個結論的確定,很多事情他都要重新定度。
跑了……她真的跑了……之前的一切都是煙.霧.彈!是啊,怎麼可能要從渝陪趕到玄武來??這會兒她怕是早就回了她的那個根據地大本營了!
他恨得牙痒痒,這個懷瑾在最後還是耍了自己一招兒!如今該如何向上峰交代?自己逼得她身份敗露跑了?不不不,這定不是上峰想要的結果……
尚且不能報,說不定還有轉機呢?
周碧青……董知瑜!對!自己手上起碼還有董知瑜!不能再讓她跑了!等把她抓起來,說不定還有什麼發現!那個周碧青為什麼沒有再露面?……為什麼這麼些天來董知瑜都沒有和她的據點上任何人聯繫的跡象?除非……除非她的據點就是她的家!她的同黨都在她的家中!
「給我抓捕董知瑜!!」
游府西街西側的巷子里,老榆樹下的石板一點一點地開啟,董知瑜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用望遠鏡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多虧了這棵枝繁葉茂的老榆樹,即便在冬天,錯綜複雜的枝椏也構成了一張掩護網,足以抵擋來自四周各個制高點的視線,而敵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棵老榆樹下竟藏著這樣一個機關。
清晨的這個時刻,各種小生意人都已經活躍起來,賣早點的、賣菜的、走街串巷的手藝人……千百年來,他們勤勤勉勉,在複雜的世道中謀求生存。
董知瑜這兩天買來的白菜都放在了竹筐中,拿扁擔挑著,竹筐上蓋著張髒兮兮的帆布,帆布下伸出幾支葉子來。
她穿著身半舊的粗布棉襖,裹著頭巾,回頭看了看這棵老樹和這個院落,這一走,不知何時還能歸來,總要到玄武城解放時,她想,而自己這一走,必又將給這所多災多難的宅院帶來更多的不幸,這是祖輩留下的產業,抗戰時期給晦國人佔了去,這是懷瑾為自己贖回的家園,如今又要落入敵人手中……
可是,懷瑾終究想通了,解脫了,她不再為了那個日暮氣奄的「主義」而盡效愚忠了,不再為了那些與生俱來的牽絆將自己釘牢在一塊銹跡斑駁的板上,這麼多年來她的枕邊一直放著葉芝的詩集,願與你化作一對白鳥,瑾,就快了。
她竟在厚厚的、半舊的圍巾后揚起了唇角,再見,老宅,就像以往的那麼多次再見,我還會風塵僕僕而又碧波不驚地歸來,她想。
一小時后,繆虎的行動隊砸開老宅大門時,天才剛剛大亮,鄰居們戰戰兢兢地從窗帘后往這所深宅大院張望,真是戶多事的人家,他們想。
而此時的傅秋生正往機場趕去。昨夜從金鐘派被放回,他給玄武的毛局長打了加急電話,請求面見,早晨又給渝陪行營打了電話,幫懷瑾請了長假。在塵埃落定之前,他要為懷瑾爭取一切可能的時間和機會,不能讓她淪為黨國的叛賊,他在二月的江風中咬緊牙關。
繆虎的一隻腳沉而又重地踏進了這個院門。沒人了……沒人了……沒人了……從黃埔路趕來的一路上,他的耳朵里不停迴響著這三個字,在汽車的後座,他甚至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確定這是不是他在辦公室臨時搭起的床上睡著時做的一個噩夢。
然而它卻不是。自己最為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懷瑾跟丟了,董知瑜憑空消失了,連同周碧青、徐根寶,甚至那個孩童,都不知在什麼時候從他的監視下消失了。
院門裡,他的一隊人馬喪氣地站在兩側,低著頭,等候他的訓斥。
西面廂房門口晾著一排小孩的尿布,他走過去,拿手摸了摸,還是半濕的。
轉過身,一縷白氣從他口中呵出:「有什麼發現?」
一時無聲。
「問你們話呢!!」他終於沒有忍住,大吼出聲。
「繆隊,請到裡面來……」領頭的戰戰兢兢回道。
繆虎跟著他走進廂房,桌子上的那套設備並不陌生,審訊室里經常用到,那是一隻播放機,這麼先進的東西,普通的老百姓家中是不會配備的。
領頭打開播放機,孩童的哭聲頓時瀰漫開來。
「繆隊……這些天來,她就是用這個……迷惑了我們……」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領頭臉上,「啪!」又是一記。
「沒用的東西!」繆虎不知道,還有什麼法子能在此刻緩解他的憤怒。
回到國防部辦公室,繆虎坐在椅子里,使勁捏著自己的印堂,副隊長遠遠站著,耷拉著腦袋,此刻的繆虎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他知道。
光發怒是無用的,繆虎明白這個道理,他開始重新梳理這一切,事情突然複雜至極,想得他頭痛。
「董知瑜這幾天一直用小孩的尿布和哭聲錄音來打掩護,毋庸置疑,她掩護的是周碧青一家離開這件事,而早在二月五日晚,周碧青就向總務處請好了假,也就是說,四天前,周碧青一家三口做好了逃跑的準備,當天或者隨後不久,他們得以逃脫,而我們的人最後見到董知瑜是昨天中午,也就是說,她是昨天中午至今天早晨這段時間跑掉的,那麼這之間間隔的兩三天里,董知瑜做了什麼?或者說,她為什麼要留下來做這些掩護?她為什麼不在幾天前和周碧青等人一起離開?」
「繆……繆隊,她們的反偵察能力太強了……我們是初五、二月二日開始實施跟蹤的,到初八、二月五日,周碧青一家就做好了出逃準備……」副隊長嘀咕道。
「不如說是我們的人太不中用!」繆虎呵斥一聲,又想起了什麼,「我們最後一次測到的那組電波,就是二月五日晚發出的,那組無法破譯的電波,一定和周碧青一家的出逃有關……可董知瑜留下的這幾日,究竟是為了什麼?」
「會不會……會不會又和懷瑾的消失有關?」副隊長試探著問道。
「懷瑾!」繆虎的腦中好像要接起了一條斷斷續續的線來,「懷瑾今天凌晨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董知瑜也在這前後的時間裡跑了……」
……
他赫然站起身,副隊長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錄音!錄音!」繆虎一拍腦門,從抽屜里拿出錄有懷瑾和董知瑜電話內容的磁帶。
屏氣凝神,戴上耳機再聽一遍,彷彿處處可疑,可又說不上哪裡不對……
倒帶,再聽,快進,再聽……
他倏地睜開眼,「去我家把太太接來,讓她帶上毛線和織針。」
「啊?」副隊長以為聽錯了。
「啊什麼啊!快去!」
挹江門城門口,遠遠便看見兩個行動隊的特務手持一張照片逐個檢查出城的人,董知瑜知道,那定是自己的照片。
要到江邊老李那裡搭船,就必然要先出這城門,可如今他們擺開了這樣的陣勢,還如何出去呢?
她蹲在路邊,裝作規整筐里的白菜。不知為何,思緒竟飄到了四零年的那個冬天,懷瑾和她救出了那些慰安婦,過江時,懷瑾手持軍官證和渡口處盤查的晦國兵鬥智斗勇,最終有驚無險。
此時她又到了哪裡?有沒有成功擺脫敵人的追蹤?在城門盤查的特務前,她竟揪著一顆心,擔心起懷瑾的安危來。
突然,一個身影沖向了自己,從筐中抓起兩顆白菜,抱著就要跑。
董知瑜愕然看向那個突至的身影,是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身形卻極為熟悉。2k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