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給你提醒
?若是馮林知道,自己的母親對他有著『京城第一紈絝』的期望,大約會氣得不輕。
他也想紈絝成季景西那樣啊!
放眼京城上下,哪個紈絝子弟不是把那人當風向標的?可人家敢在京城橫著走,他敢嗎?他要是敢,這會就不會被自家老爹揪著耳朵罵了!
勤政殿內,馮侯爺親身上陣上演全武行,掄起膀子對著馮林就是一頓狠抽,後者跪在地上,哪敢當著皇上的面忤逆,只能苦著臉硬生生扛著,還不敢出聲。
跟楊小五打一架都沒受什麼傷,馮林這會卻差點被自家老子抽懵過去。
又狠抽了幾下,馮侯爺這才重新跪地謝罪。他已經四十多歲,多年來的錦衣玉食令他看起來頗為富態,但既是鐵了心教訓兒子,自然不能留手,方才一番動作已經讓他額頭都冒了汗。
「都怪臣教子無方,驚擾皇上,還請皇上降罪。」
不遠處,換了身衣裳的九皇子季瑢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似是想說什麼,卻被太子殿下一瞪,咽下了嘴邊的話。
此時殿內人不多,除了馮侯爺父子,只有信國公楊霖、塵世子、太子殿下、九皇子、蘇奕和剛剛踏進門的季景西,其餘犯事者均被壓在門外廣場,由袁錚少將軍和司統領親自看守。
高座龍椅的老皇帝有些煩躁。
好不容易過個壽,不用對著一大堆國事摺子,原以為能鬆快一天,結果轉眼就鬧出這等事來!
面無表情地將目光從馮侯爺身上移開,皇帝望向一旁肅手而立的信國公楊霖,見對方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事不關己模樣,越發氣悶。
你兒子在牡丹園跟人動手,你這個做老子的幹什麼一副作壁上觀的樣子?有沒有一點做父親的自覺?到現在都沒個人給朕說說完整的事情經過,讓朕怎麼主持公道?!
老皇帝沉沉掃了一圈殿內諸人,目光微微一頓,被後方某個耀眼奪目的紅衣閃了一下。
「景西,」老皇帝威嚴地開口,「此事你可有參與?」
正看戲看個爽的季景西陡然被點名,茫然抬頭,「啊?」
老皇帝找到了打破僵局的方向,一拍龍椅,怒道,「啊什麼啊!朕在問你話!」
季景西瞪大眼睛:「……」
皇伯父!!你沒事拿我開刀幹什麼!
被這麼一喝,季景西腦子險些打結,不明白為什麼火突然就燒到了自己身上,懵了一下才意識到哪裡不對。
敢情他是突破口么?
這世上還真有那麼一個人甩鍋給你而你不敢不接的,景小王爺腦子一轉便抓住了重點,當即苦兮兮地賣起了慘,一邊喊著冤枉,一邊飛快地將自己所見說了一遍,而後矛頭一轉便對上了蘇奕,「蘇舍人,你全程都在場,本小王沒說錯吧?」
季景西你真是我親表弟。
蘇奕抽了抽嘴角,無奈,「回稟皇上,事情正如景西所言。」
還是景西懂事啊。老皇帝默默感慨著,目光轉向階下跪著的父子倆,「馮林,你怎麼說。」
馮林規規矩矩地跪著,全身都疼得厲害,雖然早猜到自己會被皇上提來問話,但事到臨頭,卻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好在他還不至於蠢到家,明白事情再追究下去會對自己不利,畢竟雖然楊小五先動手,可兩人爭執的重點是他的挑釁。當著信國公和塵世子的面,他再囂張,也不敢將說過的話再說一遍,否則等著他的怕就不僅是他爹的一頓暴打了。
於是他乾脆乖乖認罪,「回皇上,草民知錯了。」
自家兒子沒在御前胡言亂語,馮侯爺也鬆了口氣,連忙跟著認罪,嘴上說著不肖子,字字句句卻也在求情。
今日之事,他們吃虧就吃在馮林沒進太醫院,如果自家兒子也和楊緒南一樣,馮侯爺又怎麼可能這麼低聲下氣?
楊緒南重傷,可是太子殿下和太醫都蓋棺定論的。
老皇帝又望向楊霖。後者彷彿沒聽到馮家父子的話一般,依然抄手而立,半分沒有要答話之意。
勤政殿里安靜至極,楊緒塵低低的咳嗽聲突兀響起,好似將信國公從神遊中拉了回來。待他抬眸,面對眾人的注目,總算是動了動身形,緩緩出列,恭敬地朝老皇帝行了一禮。
「皇上,」他平靜地開口,「小兒緒南同馮侯爺的公子在牡丹園大打出手,雖只是年輕人胡鬧,卻當罰。」
一句話,定了基調。
老皇帝簡直毫不意外。
他和自家這位丞相打了二十年交道,眼見著他從一屆小小的中書舍人一路升至文官之首,多年來既是對手又是知己,楊霖是什麼樣的人,他再熟悉不過,此話一出,便明白了他的打算。
他深深看了楊霖一眼,道,「馮林、楊緒南御花園鬥毆,各罰二十板,回府閉門思過一月。」
馮侯爺頓時大鬆了一口氣,連忙壓著馮林叩謝聖裁。
「九皇子季瑢,身為皇子卻未能以身作則,罰俸給半年,每日給朕抄十遍禮訓,太子監督。」老皇帝望向殿內眾人,「信國公楊霖、宣平侯馮琛,教子不嚴,罰俸一年,官降一等,其餘參與鬥毆者,悉數交由太子處置。
太子季珪當即領旨。
各打一板的判罰,表明了老皇帝和楊相公都不願在壽寧節上生事的意圖,眾人一個個心如明鏡,楊緒塵父子也跟著跪拜,算是將此事畫上句點。
皇上沒有追究楊緒南先動手一事,算是給了楊霖一個面子,官降一等,卻沒褫了職位,信國公依舊是首輔,宣平侯依舊是宣平侯,只要給他們時間,總能爬回原級,但卻表明了一個態度——壽寧節上動手視為不尊,兒子犯錯,老子重罰。
這就是教訓。
馮林原本還想說什麼,可卻在瞥見不遠處季景西似笑非笑的目光時,咬牙咽下了未盡之語,被押去挨了板子,而後半死不活地被抬出了宮。
接到消息的馮夫人當然也坐不住,匆匆告罪於太后和謝皇后,追著兒子出宮去了。倒是楊家,因著楊緒南還在太醫院躺著,板子只能留待以後再罰。
不耐煩再看這些人,老皇帝留了楊霖對弈,蘇奕觀棋,其餘人等均各自散去。楊緒塵不緊不慢地出了勤政殿,走在前的季瑢特意慢了兩步,等他近前,湊過去委委屈屈地開口,「塵世子……」
「九殿下。」楊緒塵輕揖一禮。
「都是我不好,沒能護著小五……」九皇子難受地低下頭。
季瑢心裡清楚,當時在牡丹園,如若他沒衝動地跟著動手,而是以皇子之身震懾眾人的話,興許還不至鬧到御前來。可他還是不夠沉穩,只猜到沒人敢對他揮拳,卻不知這樣一來,先動手的楊緒南會被打得更慘。
如今回過了神,自然愧疚難當。
靜靜看著自己面前難過的小少年,楊緒塵嘆了口氣,「殿下無需自責,此事本就該是小五之過。他身為皇子伴讀,不僅在宮中失禮,還將您捲入鬥毆,於情於理都該罰。只二十板,已是皇上開恩了。」
「不是!」季瑢猛地抬起頭,「小五他很好的!塵世子不知那馮林說了……」
「馮林不管說什麼,楊緒南都不能動手。」楊緒塵強硬地打斷他,「不僅不能動手,還不能在您也被捲入其中時,不管不顧往前沖,而非第一時間將您從亂局中拉出來。」
九皇子頓時怔愣。
獃獃地望著眼前的信國公世子,季瑢居然久違地感受到了壓制。這種壓制,不是來自身份地位,也不是來自父兄親人,而是一種……嚴厲的禮。
就好像他面對的是不是國公府的世子,而是南苑夫子。
「那……」九皇子忽然有些慌張,「那緒南……還能做我的伴讀么?」
「殿下不是已經猜到結果了么?」塵世子平靜地對上他。
話音落,小少年驀地睜大眼睛,幾乎瞬間眼眶便紅了,「都是我不好……」
楊緒塵幾不可聞地嘆了嘆,「殿下,再說一次,這並非您的過錯。」
「不,就是我不好!」季瑢狠狠咬了一下唇,「我去求父皇!」
說著便回頭往殿內沖。
他年紀小,身上的傷也不影響行動,橫衝直撞的力道,楊緒塵這個病人壓根就攔不住,手剛伸出去就被撞開。
「殿下!」他連忙試圖喚住他。
季瑢哪還會聽他的,想都不想就要往殿里闖,誰知還沒衝到門口,便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袁錚攔腰一把擋了下來,臂上一個使力,直接將人扛在了肩上!
「放開我!」季瑢手腳並用地來回掙扎。
袁錚卻是理都沒理,直接扛著人走過來,先是對怔愣的楊緒塵點頭示意,接著一路往前,走到不遠處的五殿下和七殿下面前,才堪堪將人放下來。
然後,九皇子便被他七哥打包帶走了。
楊緒塵長長鬆了口氣,又咳了兩聲,被慢幾步趕來的落秋扶著走下台階。在那裡,五皇子和季景西正並排而立,一個面帶笑容,一個漫不經心,似乎都有話要說。
「見過二位。」塵世子繼續行禮。
「緒塵多禮了。」五皇子季琤親手將他扶起,「小九性子衝動,你別見怪,我就猜他會去問你,怕他多事,幸好沒添麻煩。」
楊緒塵總算笑了笑,「承你一個情。」
「那是當然。」五皇子也笑起來,「塵世子的人情,可不是人人都能得的。」
正如方才所說,經此一事,楊緒南是萬不可能再做九殿下的伴讀了。無論是聖上也好,太后也好,都不會允許皇子身邊有這樣一個伴讀,理由,就是楊緒塵方才所說的那些。
事情才剛有定論,九殿下此時去找皇上求情,那不是在為楊緒塵好,反而會令皇上對楊小五印象更差。幸好袁錚攔下了人,不然,楊緒塵怕是真要頭疼一陣。
「行了,我也去瞧瞧小九。」季琤拍拍他的肩,「許久不見,回頭坐坐?」
楊緒塵笑著頷首,「隨時煮茶掃榻以待。」
……
目送五皇子離去,楊緒塵回過頭,挑眉睨向身邊的一抹紅衣,「邊走邊說?」
兩人信步朝著御花園方向而去,季景西道,「給你提個醒。」
楊緒塵扭頭看他。
「牡丹園你們走後,楊繾對上馮林了。」小王爺並沒有奉上眼神,而是懶洋洋地枕著雙手往前走,「心裡有個底,馮林怕是記恨上了。」
「……繾兒做了什麼?」楊緒塵迅速反應過來。
「給楊小五報仇唄。」季景西回過頭,譏諷地望過來,「她甩了馮林一耳光。如何,是不是比你那萬事迂迴的風格大快人心多了?」
楊緒塵:「……」
一路無言。直到御花園前,兩人同時停下腳步,青衣廣袖的青年對上張揚紅衣,沉默良久,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多謝小王爺出手相助。」
季景西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知道就好。」
「那不知小王爺廢了陳朗,又主動接近阿離之後,下一步打算做什麼?」他看住眼前人。
「……」
兩人無聲交鋒須臾,季景西突然笑起來,「楊緒塵,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給小王爺提個醒。」楊緒塵平靜道,「楊家只有一個嫡女,這個嫡女,不會嫁給姓季的。」
他移開視線,遠眺著天邊層疊變幻的積雲,原封不動地將話送了回去,「望小王爺心裡也有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