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歸來
回到闊別一月有餘的帝都,伊斯卡里歐心中只剩感慨。
明明剛過了新年,前線不久前還傳來了捷報,但帝都卻比伊斯卡里歐離開時蕭條了很多。道路兩旁來迎接凱旋的市民們的臉孔上已經很難看到帝都人的自傲,相反,這幾個月來反覆的動蕩耗盡了大部分人的精力與信心,只有那種不由衷的表情擺在他們麻木的臉上。
嘆著氣,伊斯卡里歐打馬前去,匆匆的穿過幹道。
護衛著他的三千霧堡軍隊緊緊跟上。
這支部隊的指揮官阿方斯驅馬湊到伊斯卡里歐的身旁,落後半個馬上,壓低聲音對伊斯卡里歐說道:「殿下,前面不允許軍隊同行了,我會帶十幾個人跟著您進皇宮,但還請您務必小心,我擔心沒辦法保護好您。」
「我知道了。」伊斯卡里歐點了點頭,臉上沒有懼色。
因為他在前線取得的勝利,以及在整個王畿建立起的威望,軍隊中許多人都佩服著他,比如說這位霧堡的指揮官阿方斯·埃爾維斯。
哈羅德三世命令直接聽命於他的霧堡理政官派人「護送」伊斯卡里歐回帝都,當然,作為皇帝的直臣,霧堡理政官相當理解皇帝的意思,所謂的護送,實際上是押送才對。然而,他實在沒辦法找到一個對伊斯卡里歐完全沒有好感的指揮官,於是只能派平民出身的阿方斯來執行這個任務。
但現在看來,即使是這個選擇,也並沒有合皇帝的意。
來到皇宮前,伊斯卡里歐和護衛的霧堡軍隊集體下馬,然後第二皇子帶著阿方斯以及十幾名士兵走進皇宮的大門。
一進入皇宮,伊斯卡里歐就感覺到與之前他離開前截然不同的氛圍。
皇宮裡以及滿是冷山軍隊,這些來自東部山區的山民血脈,用冷冰冰的眼神目送著皇子走過。
這些人顯然不懂得對皇室的敬畏,如果是其他的時候,他們一定會被人鄙夷的稱為鄉巴佬,但在眼下,這些人身上的肅殺之氣反而鎮住了帝都貴胄。
伊斯卡里歐無視了冷山士兵的目光,快步通過皇宮中複雜曲折的甬道和走廊。
熟悉皇宮的他很快就來到父親的寢殿,在踏入這裡之前,他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
阿方斯緊緊護衛在他身邊,同時還不由的握緊了腰間的佩劍。
「好了,放鬆點。」伊斯卡里歐注意到了阿方斯的警惕,竟反過來勸慰阿方斯,「要覲見皇帝,是不能佩劍的。不會有事,放輕鬆就好。」
阿方斯僵硬著面孔,勉強點了點頭。他鬆開手,但卻沒有放鬆警惕。
步入皇帝的寢殿,沒多時,他就看到許多熟悉的面孔。
除了那些他早已熟得不能再熟的帝都門閥貴族以外,還要留守的天空法師議會大魔導師伊恩·普羅夫莫,教會的首席樞機方濟各,以及他的哥哥、第一皇子奧爾科特。
這些人都笑意盈盈,非常親切的上來同伊斯卡里歐握手,祝賀他取得的勝利,並好不吝嗇的揮灑他們的讚揚之詞,彷彿是一場熱烈的歡迎會一般。
伊斯卡里歐一邊以完美的禮儀應付著他們,一邊看向這間寢殿最深處的主人。
作為這間寢殿的主人,皇帝哈羅德三世這會兒卻躺在病榻上。本來在寢殿接見戰場歸來的皇子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如果不是皇帝的身體狀況實在無法支撐他離開這張病床,事情大概不會辦得如此荒唐。
伊斯卡里歐環顧四周,看著周圍人臉上的笑靨,再看向卧在床上斜著臉看他、臉上還沒有什麼好神色的父親,心裡更加感到可笑。他幾乎就要笑出聲來了,但他一貫養成的皇家禮儀舉止讓他忍住了這笑意,只是帶著總也不變的和煦微笑,走向皇帝。
「父親。」伊斯卡里歐握住哈羅德三世的手,「我回來了,您好點了嗎?」
哈羅德三世直勾勾的盯著伊斯卡里歐,卻沒有開口。
在得知前線大勝的消息后,哈羅德三世的身體狀況反而惡化了,似乎這個消息沒有振奮他的心情,反倒是起了副作用一樣。
皇帝抬起另一隻手,軟綿綿的在空中揮了揮,伊斯卡里歐順著皇帝招手的方向看去,馬上與一雙眼睛對視上。
冷山公爵阿諾德·斯凡·費格拉夫正緩步走過來。
他來到伊斯卡里歐的面前,微微躬身,貌似恭敬,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現在心中的倨傲。
「殿下,恭喜您歸來。陛下之前吩咐了,要為您舉辦慶功的宴會,只可惜陛下的身體不堪負擔,無法親自出席了。」
「我不值得什麼慶功宴會,勝利是前線拚死作戰的將士們取得的,我沒有什麼功勞。」伊斯卡里歐搖了搖頭,看著父親的眼神十分真摯,「我只希望父親能夠儘快好起來。」
皇帝的眼神死死的盯著伊斯卡里歐,那眼神讓人非常不舒服,可伊斯卡里歐好像完全不覺得。
「您不必推辭,這是您應得的。另外……」阿諾德扭過頭,在人群中找尋著一個身影,「陛下還有吩咐。」
阿諾德的視線很快捉到了奧爾科特,雖然不情願,可被注視著的奧爾科特皇子只好乖乖走上前來,和弟弟一起伏在父親的床邊。
「奧爾科特……」哈羅德三世費力的開口,眼睛看著奧爾科特,雖然緊著眉頭,一副要吃了奧爾科特的模樣,但眼神卻遠比看伊斯卡里歐柔和,「你太讓我失望了……執政的職務,還是讓伊斯卡里歐來擔任。」
「好的,父親。抱歉,辜負了您的期望。」奧爾科特說道,對於卸下代理執政一職,他的語氣中反而有些鬆了一口氣的意味。
伊斯卡里歐顯然聽出來了,他瞧了一眼伊斯卡里歐,然後默默垂下目光。
「現在帝都很亂……」皇帝的目光只在奧爾科特身上停留了一小會兒,「我已經讓費格拉夫卿擔負起責任來,對全帝都實行戒嚴。現在你回來了,就和他一道,管理好帝都吧。之前庫克納斯城的戰報,我看過了。」
皇帝話說到一半,停下來歇了口氣,他胸口起伏的厲害,似乎只是說話都消耗了他不少的氣力。
他身邊的人們都紛紛擔憂的看著,前段時候皇帝的身體還沒有差到這個程度。
「你做的很好,我相信有這場勝利,白地人不敢再小瞧我們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菲利克斯吧,他是帝國的軍務大臣,又是元帥,前線的事情交給他正合適。而你們,就準備和白地人議和吧。」
聽到議和,周圍的人群不禁有些騷動,這場仗打到現在,帝都已經投入了不可計數的兵力和物資,還丟了提亞馬特領,白地人也同意是傾巢出動,哪裡那麼容易就能議和。更何況,要真就這樣議和的話,失去了提亞馬特領屏藩的王畿,就等於是對白地人敞開了大門,北方的鐵騎隨時可能南下,王畿都將被籠罩在雪原鐵蹄的陰影之下。
但伊斯卡里歐沒有感到任何的意外。「那麼,我們的底線是什麼呢?」
哈羅德三世抬眼,視線在人群中搜尋著。
奧爾科特不禁順著父親的視線,也看向了人群。
貴族們互相打量,心裡都在納悶皇帝究竟在尋找誰。
好一會兒,皇帝收回了視線,招了招手,示意奧爾科特把耳朵貼過來。「斯克利普斯不在吧?」
奧爾科特怔了怔,他瞧了眼弟弟,在父親的耳邊低聲回答道:「斯克利普斯已經去前線了,您忘記了嗎?」
「哦——噢……」哈羅德三世的喉嚨里發出含混的、斷斷續續的聲響,好像是有口痰憋在喉頭,「我忘了……那麼,就以薩弗拉河為界,可以承認白地人對提亞馬特領的佔領,但必須要求他們承諾不再南下,不准他們再侵犯鏡湖領。」
奧爾科特有些為難的看了弟弟伊斯卡里歐一樣,即使是他這樣愚笨的人,也不覺得白地人會答應這樣的條件。
「他們現在已經控制了鏡湖領北邊的一部分地方,恐怕不會那麼輕易的放棄。」伊斯卡里歐的表情很平靜,沒有驚訝,也沒有感到為難。
「所以才要談判!」哈羅德三世低喝了一聲,似乎是因為兒子的頂撞而感到不快,「總之,不能讓他們奪走帝國的領土!」
伊斯卡里歐不再說話了,顯然哈羅德三世現在只想著保住王畿,對於提亞馬特領,甚至是鏡湖領,都已經不在意了。
「我知道了。」伊斯卡里歐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阿諾德。
看著阿諾德的時候,伊斯卡里歐不禁在腦海裡面想,這條底線是不是這個人給皇帝划的。
「晚宴已經準備好了。」阿諾德微微笑了笑,「陛下看起來很累了,讓我們先去宴會廳吧。」
伊斯卡里歐看著父親,點了點頭,起身跟隨阿諾德離開了。
而奧爾科特也想跟著離開的時候,卻看到父親一直盯著伊斯卡里歐的背影看,那眼神,不是父親對兒子的舐犢之情,而像是看著仇人。
奧爾科特不禁後頸有些發涼,打了個冷戰,連忙走開了。
離開了皇帝的寢宮之後,氣氛變得更加輕快了,貴族們都簇擁在伊斯卡里歐的身旁,向他送上打量的讚頌之詞,以至於連護衛的阿方斯都被擠出人堆,沒辦法接近伊斯卡里歐。
畢竟,這些人可都是帝都頂級門閥出身的大貴族,他們固然對伊斯卡里歐搖尾乞歡,卻不會對阿方斯這樣的人假以辭色,連被觸碰都會覺得是一種冒犯。
懷著鬱悶的心情,阿方斯只能儘可能小心的戒備。
因為皇帝無法親自主持,所以宴會的主持者由阿諾德擔任。按照常理來說,應該是由奧爾科特來做這件事情,但作為目前皇宮和帝都的實際掌控者,阿諾德有充分的資格和能力,來讓所有人聽從他的要求。
伊斯卡里歐作為宴會的主角,自然是第一個出場,然後受到所有人的矚目,而作為宴會的主人,阿諾德卻是在最後出場。
或許是刻意安排,當阿諾德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所有人驚訝但又不意外的看到,蜜雪莉雅作為他的女伴,挽著阿諾德的手臂,一同向伊斯卡里歐皇子走來。
伊斯卡里歐依舊保持著他的微笑。
「之前就有聽聞,泰姆士卡和費格拉夫有在這一代繼續聯姻的打算,看來是真的了。」伊斯卡里歐謙謙有禮的牽過蜜雪莉雅的手,在中指上輕輕吻了一下,「只可惜現在的局勢,不太應景。」
「您可能有些誤解,」阿諾德臉上倒是帶著迎合這場合的笑容,對伊斯卡里歐解釋道,「不過在這個氣氛下,我可能也不便向您多解釋。今天主要還是有另外一件事,我希望馬上告訴您。」
「什麼?」
在眾人的注視下,阿諾德靠在伊斯卡里歐的耳邊,低聲說道:
「我知道那個勾結白地人的叛徒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