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一 黑石峰的火焰
達卡塔山系中段的炙燃山脈,這裡素來是冒險者們的禁地,荒涼的山脊上,連半點植被的影蹤都無法瞧見,荒蕪得好像是一片赤土沙漠。莫爾斯·奎克帶著他的同伴們走在通向熾然山脈最高點黑石峰的山道上,一路所見唯有嶙峋的碎岩,和不時從山縫裂隙中噴出的蒸汽。
「這鬼地方,真是熱啊!」沃納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炙燃山脈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樣,簡直就是一座燃燒著的山,似乎腳下的山石下面,就隱藏著滾燙的岩漿,在一直炙烤著全是石頭的山體。
「忍著點吧,沃納。」莫爾斯也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汗,不同於學術法師的沃納,莫爾斯是一個有著十年冒險經驗的戰士,對他而言,這種程度的炙烤還是可以忍受的。
不過話雖如此,但在這樣高溫的環境下,披著一身鎖子甲走在黑石峰上,依舊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莫爾斯將目光轉向了走在隊伍最前方的中年人,那是弗塔根伯爵領的領主,弗塔根伯爵耐法瑞安·魯玻特,同時,也是他們這次冒險的僱主。
耐法瑞安抬頭看了看高聳的山峰,然後朝隊員們點了點頭,表示可以休息。
於是整支隊伍立刻都放鬆下來,幾乎所有人立馬拿行李墊在屁股底下,然後坐倒在地。雖然黑石峰的酷暑難耐,但是相比炙人的氣溫,旅途的勞頓才是一行人目前面臨的最大問題。
看到自己的隊員都這麼鬆懈,莫爾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很早之前就聽說過黑石峰的危險了,據說這裡魔物遍地,更糟糕的是,傳說中四大元素領主之一的炎魔之主拉格瑞斯就在這座山峰深處沉睡,所以這座山峰乃至整座炙燃山脈氣溫才會如此的高。
「都留點神,小心附近可能出現的魔物!」莫爾斯大聲的提醒著隊員,在隊長的堅持下,這幫人勉強端著自己的武器,帶著不太高興的表情站起來。
莫爾斯嘆了口氣,冒險本來就是志同道合的事情,他也沒有辦法太過嚴厲的約束這些隊員。
耐法瑞安領主走過來,拍了拍莫爾斯的肩膀,同時遞給他一袋清水。
「好了,小夥子,放鬆一點吧。」一直跟在耐法瑞安身後的黑衣隨從搬過兩個馬扎,耐法瑞安便拉著莫爾斯一同坐下,「黑石峰是很危險,但這些危險也很好躲避,整座山峰都光禿禿的,就算有魔物要來攻擊我們,也能提早發覺,所以,與其擔心那些魔物,你還是多擔心一下自己的隊員比較好,在這麼高的氣溫下行走,可是一件非常考驗體力和意志力的事情。」
莫爾斯默默點了點頭,耐法瑞安說的道理他也明白,但是他更希望的是自己的隊員不要如此鬆懈。
喝了口水,他對耐法瑞安問道:「您似乎很經驗,不僅僅是對這座山峰,似乎對冒險也很有心得?」
奈法瑞安同樣喝了口水解渴,聽到莫爾斯的話,他放下水袋,臉上稍稍露出了回憶的神色。
「啊,是啊,弗塔根領就在黑石峰的山腳下,我當然了解這座山峰,畢竟這裡使我們家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不過,要說冒險的經驗嘛……其實,應該說是戰爭的經驗吧。」
「戰爭的經驗?」莫爾斯縮起眉毛,盯著耐法瑞安,這位領主的皮膚很白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習慣了黑石峰這裡氣候的關係,在別人都汗流浹背的情況下,他和他的隨從身上卻沒有一滴汗水。
「對,沒錯,戰爭的經驗。」注意到莫爾斯的目光,耐法瑞安笑了起來,「你很奇怪為什麼我身上沒有汗?這裡的人都這樣,因為氣溫太高,所以汗一流出來就立刻蒸發掉了,這樣反倒能讓人舒爽一些,畢竟汗水全黏搭在身上,可不是一件多麼好受的事情。」
耐法瑞安的解釋反倒叫莫爾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尷尬的收回目光,同時為自己失禮的眼神向耐法瑞安領主道歉。
「這沒什麼。」這位豁達而慷慨的領主笑著拍了拍莫爾斯的肩膀,「你會奇怪也是正常的事情,雖然說我現在是個伯爵,但是二十多年以前,我也不過是軍隊里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騎士而已。」
「您說軍隊……」因為耐法瑞安表現出來的開朗,莫爾斯便繼續問了下去,「但是我聽說,弗塔根領似乎已經有半個世紀沒發生過戰爭了,上一次弗塔根領參戰還是在第三次帝國對阿斯卡聯盟的征服戰爭中,那麼,二十多年前的戰事是指……」
「哦——」耐法瑞安露出了玩味的眼神,饒有興緻的看著莫爾斯,「看不出來,你對歷史還頗有了解的嘛——是在哪個學院學習過,還是說,你也曾經是一名貴族。」
「……只是因為遊歷得多,所以聽了一些詩人的故事而已。」莫爾斯姍姍的笑了笑,眼睛不敢再和耐法瑞安對視。
耐法瑞安倒也不怎麼在意,或者說他是很體諒的沒有注意莫爾斯挪開眼神的小動作,轉而為對方講解了起來。
「雖然帝國在三次征服阿斯卡聯盟的戰爭都失敗后,就再未向東擴張過,但是東陲領公爵諾斯維家族可一直沒有放棄侵吞阿斯卡聯盟土地的計劃。二十多年前,他們還沒有獲得東陲領的時候,就憑著東駿馬河那一塊小小的伯爵領,挑動著阿斯卡聯盟的內鬥,而在337年,厄倫·諾斯維更是做了一件驚天大事——他幾乎不費一兵一卒的,把三次阻擋了帝國征服軍的沃達哈拉城拿了下來。那件事在當時可是驚天動地的大新聞,阿斯卡聯盟立刻組織軍隊,要奪回那座要塞,而帝國方面也努力為諾斯維家族尋找援軍,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上了戰場。」
「厄倫·諾斯維,初代東陲領公爵嗎……」莫爾斯若有所思的沉吟起來。
在莫爾斯和耐法瑞安交談的時候,旁邊他的隊員們也在聽著兩人的談話,聽到耐法瑞安提起二十多年前的那場戰爭,這些人中最有學識的沃納馬上就開了腔:「可是,伯爵大人,自此霧堡憲章簽訂以後,斯鐸皇室和領主們的關係不是一直非常緊張的嗎,為什麼他們當時會幫諾斯維家族尋找援軍?」
「那是因為,當時的戰爭不是帝國內部諸侯與皇帝之間的對抗,而是和帝國的宿敵阿斯卡聯盟的對抗,雖然這會極大的增強地方領主的勢力,但同樣也會增強帝國本身的實力,尤其是能夠拿下那座阻擋了帝國軍隊三次的沃達哈拉要塞,哪怕單是為了出這一口惡氣,斯鐸家族也會幫助諾斯維家族的。」
耐法瑞安微笑著看向沃納,比起領主,現在的他更像是一位知識淵博的學者。
「唉,戰爭,戰爭什麼時候能有終結呢?」隊伍中唯一的女性米蘭達忽然嘆息起來,「前陣子冷山領又發生了戰爭,好不容易才在那裡安頓了下來,結果又得出來躲避戰爭了。」
米蘭達的話讓眾人的都沉默了片刻,確實,自此斯鐸皇室的權威開始衰弱以後,帝國境內的戰爭就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激烈了。
「聽說,這次的戰爭是陰鬱堡伯爵發起的,目的是要對抗冷山領公爵——也就是他的父親?」莫爾斯想起來一個多月前在北面冷山領的見聞,那時候戰爭還沒有打響,但是戰爭的氛圍已經瀰漫在了冷山領的空氣中。
「可是,那位陰鬱堡伯爵不是才只有十七歲嗎,他真的能夠發動戰爭嗎?更何況,他要打倒的敵人,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這……太讓人匪夷所思了點吧?」沃納質疑道,他的年紀和那位陰鬱堡伯爵差不多,因而他最能設身處地的去想象那位伯爵的處境。
「誰知道,貴族間的事情,又有誰弄得清呢?那些貴族,都……」米蘭達一臉嫌惡的說著,不過她猛然想起,這裡還有一位名副其實的貴族領主,便連忙停下話題,小心的朝耐法瑞安看去。
耐法瑞安依舊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似乎一點也不在意米蘭達未盡的話里會有怎樣的對貴族的抨擊和諷刺。
「好了,閑聊到這裡也差不多了,我們該商量一下正事了。」莫爾斯連忙咳嗽了一聲,轉移了話題,「伯爵大人,我們應該離目標不遠了吧?」
「對,繼續往上走,在前面的岔路口向右邊的道路前行,就能夠找到那幫信奉炎魔之主的矮人了。」說起正事,耐法瑞安的表情一下子嚴肅了起來,「那些邪惡的矮人一直盤踞在黑石峰的深處,我屢次派出軍隊試圖剿滅,都被這些矮人察覺,所以,這一次我希望能夠通過你們的幫助,悄悄潛入矮人們的聚居地,一鼓作氣的消滅這些矮人!」
莫爾斯重重的點了點頭,老實說,他對耐法瑞安相當欽佩,不僅僅是因為對方願意為子民除害的行為,更為對方的勇氣——能夠和自己這些冒險者,一起冒著生命危險深入黑石峰腹地,單這一點,就很值得莫爾斯佩服了。
「那麼,我們也該準備出發了,現在是下午氣溫最高的時候,矮人們一定躲在他們涼爽的地道里,偵查也會鬆懈很多,趁這個機會,我們悄悄潛入他們的地道,把這些矮人一鼓作氣消滅掉!」
絕大部分隊員都神情嚴肅的點了點頭,表示認可莫爾斯的計劃。
除了一個人。莫爾斯皺起眉頭,十分不滿的看向隊伍中的聖騎士里艾諾。
「里艾諾,你聽見我剛才說的話了嗎?」
「啥?」啃著雞腿的里艾諾猛地抬起頭來,他是正義之神泰爾的聖騎士,不過,這些聖騎士雖然擁有強大的實力,但似乎神明在賜予他們力量的同時,也從他們身上拿走了一些東西——比如智商。
莫爾斯無奈的撫了撫額頭,對於這個同伴,他是真的沒轍。「我是說,待會兒我們悄悄摸進那些邪惡矮人的地道,然後一鼓作氣消滅他們。」
「消滅邪惡!」一聽到「邪惡」,作為聖騎士的里艾諾突然扔掉雞腿,從地上站了起來,「為了泰爾,為了正義,沖啊——」
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里艾諾拔出十字劍,朝著前方狂奔而去。
「不,等等,你知道走哪條路嗎?」莫爾斯連忙想要叫住他,但是聖騎士發作起來,就是來幾頭牛都攔不住,沒多會兒功夫,里艾諾已經跑到根本聽不見莫爾斯聲音的地方了。
「該死!」莫爾斯罵了一聲,然後招呼起隊員們,「快,跟上他,這個莽撞的傢伙,會驚動矮人的!」
一行人急急忙忙就跑了起來,試圖追上里艾諾,但是聖騎士的體質可不是常人可比的,尤其是沃納這樣身體羸弱的學術法師,只能看著里艾諾原來越遠的身影乾瞪眼。
「不好,他走錯路了!」耐法瑞安的眼睛比冒險者們還尖,遠遠的,就看見里艾諾在岔口向左邊的道路沖了進去,「快,想辦法把他叫回來!」
莫里斯想也不想,和其他還富餘體力的隊員加快速度,也朝岔口的左邊道路沖了進去,而耐法瑞安只能面色鐵青的看著這些人跑進錯誤的方向,剛才的豁達轉眼間就從他身上消失了。
因為體力不支而留下來的沃納奇怪的看著耐法瑞安,因為這位領主一直表現得很好說話,所以沃納也沒有多想,直接問道:「跑錯方向不是好事嗎,這樣就不會驚動那些矮人了,只要等莫里斯他們追回來里艾諾就好了吧。」
耐法瑞安把目光瞥向沃納,那一瞬間,他的眼神中沒有豁達,沒有和藹,只有刺骨的寒意。
「不,那裡有更加可怕的東西。」
沃納被耐法瑞安的眼神刺得渾身一激靈,可他還沒來得及問,就聽見山脊的那一邊,傳來了一陣凄厲的叫喊聲。沃納臉色一變,這叫喊聲明顯是里艾諾和莫里斯他們的,顯然,隊友們出事了。
他急忙邁出沉重無比的腳步,想要去幫助自己的同伴,可是他剛邁出第一步,就感到腦後挨了一下重擊,然後意識就消散了。
沃納身後,耐法瑞安收回手掌,手上還帶著殷紅的血液。
「真是自尋死路。」他冷冰冰的望著山脊的另一頭,這會兒他臉上的表情,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那一邊的路上,有什麼?」一直跟著耐法瑞安的黑衣隨從走上前來,與耐法瑞安並肩立著,不過,從他的神情上看,似乎他對耐法瑞安並不那位敬畏,反倒帶著些許的倨傲,好像他才是主人一樣。
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是我培養的幼龍。」耐法瑞安皺著連,似乎很是心疼的樣子,「我好不容易利用弗塔根領,佔據了一部分的黑石峰,以便在這裡培養雛龍,卻被這幫蠢貨給破壞了——天知道他們踩壞了我多少的龍蛋,這些人類,乖乖聽我的話,去打拉格瑞斯的矮人手下就好了,卻偏偏要來壞我的好事!」
耐法瑞安咬牙切齒的說著,拳頭握得嘎嘣響。
「那麼,你在哪裡也安排了把守吧?」黑衣隨從將目光挪到耐法瑞安臉上,「不然,也不會這麼快就解決了這些人。」
「是的,那裡可是我最信任的部下。」提起自己的部下,耐法瑞安又露出了笑容,「真是抱歉啊,彼列殿下,原本想用這些無知的人類來取悅您的,沒想到卻成了一場鬧劇。」
被稱為彼列的人盯著耐法瑞安,臉上依舊沒有任何錶情。
「想取悅我,就不要用這種手段,路比岡德,任何生靈的性命,都應該被珍惜。」
耐法瑞安,或者是路比岡德嘆了一口氣,然後又無奈的努了努嘴,他有時候真的無法理解這位殿下的想法,明明是地獄九大公之一,卻總是懷著莫名的善良。
不過,突然間他的嘴角又露出了笑容,似乎有什麼讓他開心的事發生了。
「我明白了,那麼,就請允許我,再為您獻上一幕……」
路比岡德彎腰抬手,做了一個誇張的禮節,同時一座傳送門在他背後突然立起。
「沉重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