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遠山
葛老先生也不是個強人所難的人,聽聞此言倒也沒再過多詢問。
「你當年背上紅越山的那個女娃還活著嗎?」葛老先生似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抿了一小口茶問道。
宋子甄薄唇勾起一絲弧度,一雙眼睛看向遠方,笑得優雅至極,語氣里透露出半分輕鬆:「她很好。」
宋子甄轉過頭看著葛老先生:「說起這事,葛老先生那年救她時向子甄要了個條件,子甄還欠著呢。」
葛老先生銀白髮色微微閃著光亮,若有所思了一會兒。
「你當年能活過來老朽已覺得是奇迹,沒想到那個女娃娃如此堅強。你們倒真是挺像的,什麼時候也領來給老朽看看。」老先生年紀已大,說話總是慢吞吞的,「當初那慘白枯瘦的小臉蛋,手如枯柴,送來的時候都已經奄奄一息了啊!竟然活下來了。」
宋子甄再笑笑,是呢,他也沒想到。
「至於條件,給我找個徒弟就成。」老先生知道宋子甄肯定還有別的事,「你此次上山比我跟你約定的時間早了接近一個月,說吧,還有什麼事?」
果然什麼事都瞞不住葛老先生的法眼。
「子甄要向先生求一封信。」
宋子甄曾讓蕭岳查過劉春珉、齊參等三人的家境,本來一切正常,三人家境正常。
他也大概知道太史辛河與三個學生確實『閉關』了三年之久,期間一起備考和討論,一直在江南的那所小茅屋裡面。
他看過三人當時殿試的記錄,劉春珉才思創新、縝密有道,更主要的是他抓住了當今皇帝想一統天下的願望,在回答時抓住及個關鍵的點子答,自然奪個冠是沒有問題的。
齊參本身在文采方面也不遜色於劉春珉,但是他缺乏了一些變通,辭藻不加掩飾直接批判當今國情。如果當時沒有御史大夫寧長遠和兵部尚書姚桓的鼎力支持,齊參很大可能要與探花失之交臂。
最可疑的則是袁鶴,他的水平其實算不得突出,雖然整體看來也還不錯。
但當時殿試時護國大臣夏淳將他大力誇讚推崇了一番,雖不知真不真實,其中總有些可疑之處。
後來方才查出,護國大臣夏淳的爺爺與袁鶴的曾奶奶還是親生的兄妹關係,這便有意思了。
年僅十九歲的袁鶴還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個帶著點親戚關係的夏伯父。
夏淳是單純的欣賞袁鶴的才華,還是知道他想在年輕這一輩中拉攏幾個人,誰說得准?
更何況近幾年夏淳也有籠絡朝臣之跡象,不管他是真忠還是假忠,以防萬一總是不錯的。
葛老先生雖然在紅越山避居隱世數十年,可曾經也在朝廷紅極一時。
他當年不僅僅是太醫院的一把手,在朝廷政論上更是提出多項政策,試行成功后頗受百姓愛戴,成為一代不僅做實事還為官清廉的大儒。
先帝卻同樣因為臣子的功高蓋主,找了理由將他貶謫南通。
後來他便爬上了這座與世隔絕的紅越山,尋得一方清靜。
葛老先生與夏淳同是當年一起打江山的好兄弟,夏淳當時十幾歲,葛老先生大了他整整十二歲,卻因為一個共同的目標讓二人成為忘年之交。如今開國元老中在世的僅剩下他們二位。
如果能求得葛老先生一封信,或許能將夏淳心裡的念頭壓一壓。
「為了你那隻知道猜忌的皇帝哥哥?」葛老先生撇撇嘴
嗬!他倒是兄弟情深!
「如今天下時局動蕩,北有肖小部落作祟,南有吐蕃外族進犯,各處災情連連不斷,國庫空虛。整個大疆都處在危機之中,怎麼能說是為了皇上。」宋子甄飄然淡笑道。
「嗬!你總是有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站起身,兩手揣在棕黑色的袖口裡。
山高,自然要比山下冷一些,況且年老體寒也是正常。
他呵斥了兩口氣,雙手相互切磋取暖:「六皇子不是活生生的例子嗎,你還不長教訓?」
「六弟不是沒有讓人懷疑的理由,據查,他當時確實有謀反的趨勢。」宋子甄反駁道。
「如果今日坐在皇位上的是六弟,我也會幫他。」只要苦苦建立起的大寧國依舊還在,還是宋的在當皇帝,他就不可能坐視不管。
葛老先生指著遠處天空,今日格外有些寒冷,厚厚的披肩確實脫得早了些。
她沒有再與宋子甄爭辯,只道:「今年晚春還會降一場大雪,城裡那些沒見過雪的孩子終於可以一窺真容了。」他踟躕了一會兒,「你要的信我會寫好,不過以後老朽不會再答應你任何請求,老朽可不欠你的了。」
宋子甄聞言欣喜。
能做到這樣,他已經十分滿足了,於是半跪下行了他此生除了對他父皇行過的大禮。
葛老先生心裡嘆息了幾聲,自古無情是帝王,奪位之爭在歷史中輪迴上演,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一個有一身政治才幹又生在帝王家的傻子。
不與兄弟奪位便罷了,還能全心全力做到絲毫不偏心,將所有的權謀利用到保衛帝王家族,明明是個可以憑藉一己之力攪動天下的人,偏偏要做一個隱形的好人。
反正對於葛老先生這種經歷過失望的人來說,是不看好世間的爛好人的。
在賀老先生眼裡,天底下沒有比宋子甄更蠢的人。
但是這件事,從他當初在那麼惡劣的環境下冒險將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娃娃背上紅越山時他便發現了。
但云王宋子甄又是個多麼善於工於心計的人,竟讓他心甘情願寫下這勸解信,讓他不對帝王家的人心生厭惡。
難道還不夠有本領嗎?
大抵是人老了糊塗了。
宋子甄看著老人略微駝背的身影以及蹣跚的步伐,心中突然湧現出一股複雜的滋味……
這幾日有降溫的趨勢,如葛老先生所說,晚春時還要降下一場雪。
也不知那些盛開的花朵還能不能如期結出果子……
每當下雨下雪時,紅越山的路就會變得越發的不好走。
尋常人在上面能邁得了幾步便是不得了的表現。
幸好宋子甄經常在這上下,這裡的地理環境他已經適應了,下山變得順利許多。
蕭岳已經在山底等候多時,見著雲王殿下從懸空棧道下來,便呼喊了一聲:「殿下,這天降溫啦,蕭岳給您準備了長披。」
宋子甄看起來面容和善,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將扎在腰間的袍子理好,彈了彈身上沾染的些許塵土。
他剛下山,身體正發熱呢。
「你快馬加鞭把信送到國公(夏淳)府上。」宋子甄淡淡吩咐了一聲。
蕭岳應聲是,隨即又道:「薛湘姑娘在蘭亭小築擺了酒等著公子過去。」
以往每年宋子甄上紅越山拜訪完葛老先生之後都會例行慣例,去薛湘的蘭亭小築上,她每次都會備上一些好酒好菜,讓宋子甄歇歇腳的同時也可以一起對詩。
只是今年……
宋子甄猶豫起來,看著樣子……雪很快就要下來,再者已經降溫了好些。
他聽說太史辛河四年前病發過一次,自那之後留下了寒疾,每逢冬臘月都過得十分痛苦。
他已經錯過她十多年了,接下來的日子,他便要守在她身邊。
「不了,你給薛姑娘多送幾套文房四寶賠禮,她是詩人自當最為喜歡這些。本王……得趕緊去廊州。」宋子甄已經很開心了,從他查到太史辛河的消息,從太史辛河進城,他便整日開心的不像話。
當他不看到她生氣的模樣、傻笑的模樣,他就覺得不甚難受。
蕭岳微微一愣。
往日要說自個家的雲王殿下也不是不近女色,只是每個人跟她相處吧……都是覺得他精通於保持距離。
比如女子跟她提到一些八卦趣事或者男女情愛時,雲王殿下一律閉口不談,但是放談及道德天下等類似的社會問題時,兩人彷彿找到了最懂彼此的知己。
是以天下女子皆認為自己和雲王的關係好,又能清楚地了解自己和雲王殿下之間有著莫大的距離。
但蕭岳看得清楚,雲王殿下周圍的女人縱使千嬌百媚、姿色撩人,文傾天下,卻沒有一個是能入得了他眼的。
而薛湘稍微有些不一樣。
時隔四年太史辛河重新出現,薛湘即便不一樣,最多也只是個朋友罷了。
「殿下,您在江湖上樹敵不少,前往廊州路途遙遠,殿下多加小心。」蕭岳傾身拱手道,有些放心不下。
宋子甄已經上了蕭岳備好的馬車,沒有再多耽誤,補充了一句:「本王有把握,你只管送完信等本王回府。」
不過多時,空中只揚起塵土,馬車已經不見了身影。
蕭岳按照宋子甄的吩咐將原本準備給薛湘的禮物送往蘭亭小築。
薛湘披著一身白色的貔犰,於一旁靜坐撫琴。
酒菜將涼,看著來人只有蕭岳一個,薛湘大概就明白了。
「薛姑娘,殿下有急事先走了。姑娘將這些墨寶收下,定能配得上姑娘來年的詩作。」
蕭岳將東西放下,隨即一番流利的客套話出口成章。
薛湘起身道謝。
「勞煩公子大駕,小女子受寵若驚。」她雙眼交匯於平靜湖水,「望蕭公子提薛湘轉達,多謝公子的這些年的照顧。」
蕭岳躬了躬身子,點了一下頭后便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