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濁酒醉
「老頭兒!別每次關鍵時候泄氣呀!爺賞你一壺虎骨酒,你接著來!」
「噗」
「哈哈哈!」
上京城最豪華的戲園裡,鬨笑不絕,戲台上的老頭兒紅臉紅鼻,卻也耐得打趣,訕訕賠笑說道:「爺!小老兒是個俗人,還得吃喝拉撒,您得讓小老兒緩緩啊!爺!」
戲台下的看客們再度鬨笑,卻也暫且放過這說書的老頭兒。
戲園裡最不缺的便是表演,老頭兒下場,緊接著便有戲子粉墨登場,為看客們獻上一出『江山美人盡在我手』的好戲。
熱鬧又喧嘩的戲園,三教九流混雜,小門小戶圖個樂趣,地痞流氓圖個渾水摸魚,達官貴人公子哥自然是圖個排場格調。
「大小姐!你千方百計來聽戲,圖個啥呀?」模樣清秀,頭梳雙髻,看起來無甚心機的小丫鬟,對自家大小姐的行為十分不解。
攀著闌干,翹腿橫坐,手捧瓜子,嘴裡還嚼著一粒的女子,背對著小丫鬟,正興緻勃勃的望著戲台,故頭也不回的應道:「圖一樂。」
小丫鬟有些急躁的勸說:「大小姐,這裡實在不登大雅,而且……」說著話自己先沒了底氣,自家小姐便是這裡最不雅的,正經人家的閨閣小姐,具是笑不露齒,優雅端坐,可自家小姐卻……
此時剛好一齣戲演罷,大小姐疑惑的轉身看著小丫鬟,在她回眸的瞬間,卻是讓旁邊桌台上,以她容貌打賭的公子哥們,有些不知所措。
螓首蛾眉,肌膚勝雪,獨特的半雙髻,後有小辮垂下。如此美貌,尚未出閣,自是許多公子哥的夢中人。可她風流蘊藉的氣質,卻與她行事作風南轅北轍。
「咔,你想說什麼?說完唄!」大小姐嗑著瓜子,饒有興趣的直視著小丫鬟。
「我,我,我……」小丫鬟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被這樣直勾勾的盯著看,縱然同是女子,卻也是紅著臉泄了氣。
在這專供權貴們聽戲的閣樓里,風流公子自是不少,白衣翩翩的少年,攜上一壺好酒,力排眾議上前搭訕:「這位小姐,小生王猛這廂有禮了,不知小姐芳名?小生可有幸與小姐共飲一杯?」
「夏凡,我沒空。」厚顏戲弄著自家丫鬟,不知禮儀為何物的夏凡,正眼都沒瞧那王公子。
王猛算得這京城裡有名的紈絝,被人當眾駁了面子,這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去,「夏小姐,你可知本公子是誰?」
被人擾了雅興,夏凡頓覺這人好生無理,「你不是叫王猛么?我知道了,還有何事?」簡直莫名其妙,他是誰與她何干?莫不是失心瘋?
「你!」王猛氣憤非常,而他的小跟班們,適時的出來維護主子,狐假虎威喝斥道:「哪裡來的山野村姑?我家公子乃是當今戶部尚書幼子!膽敢無禮,莫不是想進天牢雲遊一番?」兩小廝常年跟隨王猛,逢人見鬼都知分寸。
經此一鬧騰,說書的老頭兒也借尿遁跑了,夏凡也沒了興緻,拍落兩袖間的瓜子皮,眼神示意小丫鬟跟上,她便在一片噓聲中,置若罔聞的緩步想要離開。
兩小廝對望一眼,一左一右想要鉗制住夏凡,「滾開!」夏凡毫不客氣的一腿踢飛一個,兩人如滾地西瓜般滾出好遠。
在靜得針落有聲的的閣樓中,「噔,噔……」夏凡全然不顧別人震驚或是鄙夷的目光,踩得木樓嘎吱做響的走了。誰敢再追上來,就別怪她壞了規矩。
繁華喧鬧的京師之地,夏凡七拐八繞,進了一條衚衕,沒走出幾步便突然站定,「咳」「哎喲!」兩道女聲同時響起,夏凡無奈的說道:「能不能不要胡思亂想?不能看路嗎?」原是她突然止步,緊跟其後的小丫鬟,撞上了她的後背。
「小姐,是你走的太快!花語只能一路小跑,而且你還突然不動了。」花語卻也是委屈了,小姐向來隨心隨性,無法無天,可憐她自記事起便跟了小姐,一直被同僚詬病、嘲笑。
花語埋著頭暗自腓腹,不時偷瞄一眼夏凡,突然間,她強制在心裡默念:小姐天仙下凡,智計卓絕,驚才絕艷,天下無敵……
「你夠了!再下去我是不是要稱霸寰宇了?」夏凡嫌棄說道。這小丫鬟回回耍這招,可卻是十分管用。
花語再次偷瞄一眼自家小姐,小姐眼中的火紅退去,露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這才暗自鬆口氣,小姐天生火眼,能直擊人心,早先嚇得她所學不多的讚美之詞都快用遍了,還好糊弄了過去!
夏凡憑空戲法般摸出兩支陣旗,抬手一揮,陣旗插入弄巷入口兩邊,一陣輕風撫過,帶著濃厚歲月痕迹的老巷便憑空消失。
布置好陣法,夏凡卻並未繼續前行,而是眯著眼盯著花語。
「小姐,我只是朵花,還是盆栽!熬不住日晒雨淋的!」花語帶著哭腔,溫聲細語,糯糯惹人憐!
「哦,那下次還是帶夏風出來吧,你辛苦了!」夏凡似感同身受,十分解意。
一瞬間,花語消失不見,原地只剩得一株香蘭,無風搖曳,似乎在表達它此刻歡悅的心情。夏凡作勢虛撫了一下花尖,嫣然一笑,「感受陽光才能茁壯成長!嗯,誰來都不許進,記住了!」香蘭花莖擬人的顫抖了一下,夏凡點點頭,獨自往弄巷深處走去。
昏暗的巷道,濃烈的腐朽霉味,她徑直走到盡頭,一間匾額只剩「酒」字的酒肆坐落於此,醇厚的酒香掩過了所有異味,「嘎吱!」輕輕推開這隨時可能垮塌的大門。
一尊尊黑釉光亮,無耳胖體酒罈,泥封完整的靜立於此,夏凡微微一笑,找到一壇淺埋古井邊的陳釀,沉醉輕嗅。
一位光膀子小哥,從酒肆作坊里小跑出來,「夏姑娘,您來啦!師傅前幾日上楊州與人斗酒,至今未歸,不過師傅交代了,說是若您來了,請自取合您眼緣的佳釀!」他雖照本宣科傳話,眼神卻頻頻示意,不住的點頭看著夏凡手上的酒罈。
「多謝啦!」收下小哥的暗示,夏凡取走酒罈,「小李,我還有事,就不多留了,謝謝你的酒!」
看著夏凡洒脫的背影,小哥止不住的點頭說道:「夏姑娘慢走!」這可是酒肆的大客戶,僅她一人的酒銀,就能維持酒肆的運作。也不知師傅從哪兒找的這麼一位財神!
循著來路返回,人影剛模糊可見,地上的香蘭就開始拚命搖晃。
「給你兩個選擇,一:在這兒繼續放哨。二:陪我一起進院喝酒。」夏凡想,她也算很通情理了,如此好事也不忘貼身丫鬟。
「哎……」隨著一聲嘆息,香蘭消失,花語再次出現,卻是輕輕推開了幾步之遙,樸實無華的一座府邸大門,待夏凡大搖大擺的進入,她才搖著頭闔上。
朦朧月光,對影舉杯,已是暢飲足有半日,作陪三巡的花語,已經遠遠矚目,剩得夏凡獨自空飲,她知自家小姐的脾性,更知她的習慣。待夏凡醉成一灘爛泥,她自覺將夏凡送入房間,並輕輕的帶上房門。
夏凡從混沌中轉醒,意識逐漸清明,可她卻不知被粗心的花語安置在什麼怪榻上,無論她如何掙扎扭動,都好似力氣不夠,被困在榻沿奇怪的睡榻里,只能瞪著眼等花語來解救。
「夫君,此事我絕不同意!」一道女聲響起,夏凡這才察覺到屋裡還有人!她想轉頭看看來人,可無奈身不遂人願。
「夫人,為夫也不會同意,夫人且別急,咱們還未到絕路。」又一道男聲響起,夏凡越發急躁的想轉頭,百般折騰,可竟是破不開這詭異的床榻!
突然!夏凡停止了扭動,一張含淚帶笑,模樣姣好的女子臉龐,映入她的眼帘,幾許心酸、幾許委屈,湧上心頭,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她努力的眨眨眼,想驅散這水霧,看清眼前的女子。
「夫君,你看我們的雨兒,見到娘親就乖巧了,不哭不鬧的。」女子驕傲的向自己夫君炫耀。
男子走到女子身旁,手拿一把精巧的油紙傘,量其大小應是為小孩所備,「雨兒真乖!」誠心的贊同夫人的觀點,雨兒百日宴抓鬮得的一方鎮魂木,正好用來給她打造一把女兒家的法器。
夏凡閉上眼,擠落淚水,再睜眼時,卻又是另一番光景,男子疲憊的坐在她的床邊,將未完成的小傘擱在她的枕邊,而女子剛倚在男子肩頭,神色複雜。
「雨兒還這麼小,我捨不得,夫君,」女子兩行清淚垂落,眼神充滿不舍,「可我又慶幸她還那麼小,靈智未強記憶淺薄,在她的未來不會因我們而有缺憾。」
須臾間,眼前的場景,片片飛散,夏凡不甘心的陷入混沌。
當她靈台真正清醒的時候,睜開雙眼,方丈的大床,淺藍的帳簾,這才是她應該呆的地方,可恢復清明的她,卻沒有半點喜悅之情,醉酒後的夢境,她無數次的想完整它,不惜尋遍凡間烈灑,只為醉生夢死再入此境。
一次次,在最重要的時刻酒醒,她都無比挫敗,老頭子的『迷心術』絕非大成,自己卻奈何不得,看來今日又是無功而返。
靜謐的夜,不續燭台的房間,一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