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太太團 一(1)
我偶然落入太太團甜蜜的圈套是五月的一個晴朗的上午。這也是我事後想起來怒不可遏的一個原因。
五月是我在一年中最鍾愛的月份。按理說,這個上午我有著許多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去做。比如給貓洗澡,又比如和某某通電話,再比如可以躺在床上讀書。可是偏偏我就接了一個電話。
電話鈴響的時候我正坐在梳妝台前精心地梳辮子。我剛學會梳一種八手的辮子。這種髮式把頭髮扯得很緊,我看見鏡子里的眼角被扯緊的頭髮吊了起來,看上去像一個準備出場的戲子。這使我想起一種說法,說一些老女人常常暗地裡在靠近前額的頭髮里梳一條細細的但又扯得很緊的辮子,以圖把鬆弛的臉部皮膚扯緊。當然我不需要這麼做。因為我現在還年輕得很,臉上的皮膚也緊得很。
梳妝台很大,鏡子光滑而一塵不染。我想在我這個年紀的年輕女人每天也不知要有多少時間耗費在鏡子面前。
鏡子是我的心愛之物。當我凝視著鏡子的時候,常常會想到童話里的那個醜陋的女人問鏡子的故事。她問鏡子:「我可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
鏡子總是這樣回答:「是的,您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於是女人就沉浸在鏡子的恭維里過著甜蜜的日子。可某一天鏡子出錯了。它說了某個美麗的女人的名字。於是鏡子前的女人就陷入了仇恨和陰謀當中。
當然我不會問鏡子我是否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但我卻會反問鏡子,天下最美麗的女人是誰?在我的凝視之下,鏡子總會慢慢地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臉孔,但無論我怎麼努力去看,卻總也看不見她的模樣。
我曾經把這個體驗告訴過好幾個人,包括我的表妹珊珊。珊珊比我小六年,她的小名叫娃娃。因為從小就工於心計,所以就老是長不大。她永遠梳著兩條辮子,永遠穿米色的純棉布裙,兩條可愛的羅圈兒腿永遠套著奶白色的絲襪。你想想,這副女學生的形象和工於心計結合在一起,簡值就會把人逼瘋。
當我把鏡子里的影子告訴娃娃時,娃娃歪著她的天真的腦袋問我:「那個人是個男人吧。」
今天我又再一次地凝視著鏡子,希望能再次看到那個模糊的影子。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
我拿起電話。電話是丈夫打來的:
「有一個很好的聚會,你一定要去參加。」他在電話里斬釘截鐵地說。
「不是賣床墊吧?」我有些擔心地說。
關於賣床墊的聚會,我在這裡決定不再羅嗦。但是自從那次聚會以後,我對所有陌生的假以各種名義的聚會都感到恐懼。在那次聚會中,我不斷聞到從女人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含糊不清的體味,使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連自己的身體都感到厭惡。
我再問一遍:「不是賣床墊吧?」
丈夫顯得不耐煩:「那是你們女人的玩意兒。」
其實他是喜歡我參加女人的遊戲的。這點我很清楚。他買過一幅油畫的印刷品送給我,畫的色調是淡黃色的,畫里有幾個18世紀的歐洲女人在一個春天的下午在花園裡喝下午茶。我明知故問地指著畫里的女人問:「她們在幹什麼?」
丈夫微笑地說:「她們在喝下午茶。」他帶著欣賞的眼光看著印刷品說:「這是你們女人應該過的日子。」
我當時有點興奮。原來他在結婚後堅決不讓我外出工作是為了讓我可以有時間有閑情地像畫里的女人那樣去喝下午茶。
然後丈夫把象徵著我今後美好生活的印刷品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個木框的相架里,並把它放在我的床頭柜上面,讓我每天晚上看著它入睡。他還反覆地問我:「現在是不是睡得好一點了?」
那今天的聚會是不是喝下午茶呢?
自從受到床墊的打擊后,我已經沒有再參加過任何聚會了。那些用來參加聚會的美麗的衣服都塵封在衣帽間靠近窗口的那個柜子里。我的這個衣帽間有點大,朝東,我開門進去時,看見上午的太陽正朝氣蓬勃地透過窗口的玻璃照在我正準備要開的柜子上面。
衣帽間里很安靜,剛剛上了蠟的木板地上鋪了一張碩大的羊皮。這張羊皮讓我記憶起我婚前的生活。那時候我可是個旅遊迷,這張羊皮就是我從新疆的阿勒泰買回來的,牆上還掛著一把冬不拉琴。衣帽間里有一種寧靜的氣氛,在這裡時間像給凝結了,一動不動,像固體的蠟,但又可以讓你點燃,再次流動起來。
看著陽光照耀著的柜子,我感覺到裡面的衣服一定很溫暖,溫暖得連那些衣服上的皺褶都舒展開來。我走到柜子面前,打開柜子,看到一柜子的衣服都展開笑容歡迎我。因為時間長了,稍稍有點兒霉味。正在翻衣服的時候,電話鈴又響了。
丈夫在電話里說:「忘了告訴你,中午是公司的董事帶太太的飯局,你要收拾一下。」
原來不是喝下午茶。我把手上的一套衣服又放回柜子里。
聽丈夫的口氣,中午的飯局好像挺重要的,所以讓我「收拾一下」。嫁給明絢以後,我從來沒有參加過他們公司的聚會,也沒有見過他們公司的任何人。有時公司來電話找明絢,在電話里總會客客氣氣地叫我「張太太」。今天也不知什麼事,先生太太們濟濟一堂,坐下來一起吃午飯。
我挑了一套粉綠色的套裝,上面是一件大領子的短外套,下面是一條花滾花樣子活潑的短裙。這套衣服是上星期天明絢才買給我的,說是今年流行粉色系列。我今天穿這套衣服他肯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