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許願流星
?晚些時候,我們將大肚老爺送上了馬車,許是因為再次分別的緣故,玉公子的臉色一直不大好。
我心繫於他,自然得上前寬慰幾句,他的笑意卻仍很勉強,心情不見好轉。見狀,我將旁人遣走,只同他二人共處,在寨中緩緩散著步子,「今日舅舅他老人家特地來這深山老林尋你,該高興才是,怎的愁著一張臉?」
「不過是些家中瑣事罷了,顧盼姑娘無需擔憂。」
「你這冷冰冰的玉兒,好不懂事。」我抄著一雙手,故意嗔怪道,「見你如此模樣,叫我如何不擔心呢?嗯?」
淡淡的月光像是輕薄的細紗,柔軟地罩在我們身上。身邊人烏潤的長發被素白的髮帶束在腦後,額前、鬢角皆是有板有眼,他一雙清目好似沉在深潭之中的黑珍珠,半晌,那珍珠向下一轉,柔和的聲音傳了過來。
「傍晚那會,小生去尋顧盼姑娘,卻見姑娘在同隱奕公子敘話,所以未上前叨擾,晚了些才送別了舅舅。」他側目看向我,瞳中細波微盪,「見姑娘握著隱奕公子的肩,一副憂心模樣,此時我若又害得姑娘擔心,豈不是太過不知數。」
原本光明磊落的事,被他如此一問,我倒有些不好做人,連忙嘿嘿賠笑,尷尬地吸了吸鼻子,「隱奕講了些苦事,我自然不能幹坐著當木頭人。但是公子就不同了,就算什麼都不講,我也見不得你不開心。」
身邊人白衣勝雪,宛若無瑕美玉,他微微一愣,眉梢爬上了些笑意。
見他憂色轉喜,我忙續道,「玉公子乃是我情之所牽,歡喜哀愁皆牽動我的思緒,所以嘛,本寨主命你不準不開心。」
我這一番話,比起安慰,更像是表白心意。玉公子不自然地咳嗽一聲,耳角微紅,半羞半喜,「顧盼姑娘此言……」
「此言不假,我身為一寨之主,向來說一不二。」
我暗暗佩服自己的勇氣,心意表得行雲流水,不打絆子,甚好。
「那現在,公子可以告訴我,究竟在煩惱什麼嗎?」
「近日,小生寫了些雜談,講得是獵物與獵手之間的事。他們二者終究是敵對的,倘若……」他的腳步在石桌旁停頓,抖了抖衣袖,指尖緩緩劃過桌上縱橫交錯的棋盤線,「倘若獵手同獵物生了情分,卻不得不殺,該如何是好?」
「公子寫本子入戲也忒深了些……」
「舅舅向來支持我的主意,今日一見,卻說獵物不得不死。」
我長吁一口氣,伸手扶了扶額角,「為何非要受旁人牽絆呢?心之所至,意之使然唄。」
「心之所至,意之使然……」
哎!見他那憂愁模樣,還以為是什麼大變故呢,沒想到是這樣。
前有小魘痴迷戲本,後有玉公子為書煩憂。瞧瞧,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只有我一個正常人嗎……
「況且,既然他們二者產生了情分,不論生死,獵物定然是無悔的。」我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支起腦袋仰頭看他,「不過,不是我說啊……公子寫戲本可以,也別入戲這麼深吧,總歸是不大妥當的,你說,你要是……」
正在這時,嗖地一聲,一道耀眼的光芒劃過,它拖著長長的尾巴,將天幕分割為兩半。我話說一半,見此景象,獃獃地張大了嘴。
「是,是流星嗎?」
玉公子別過身子一望,微笑道,「正是。」
「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流星!」
「小生亦然。」玉公子低頭看我,嘴角掛著柔和的笑意,「書中講道,若是在流星下許願,便可成真,姑娘不如許一願?」
聽到這話,我忙將十指合攏,抵在下巴上,緊緊閉上了眼。
「我希望!玉公子也可以喜歡我,呃……最好是比我喜歡他更喜歡我一點!然後同我生個漂亮娃娃,一輩子都在一起!噢不對,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都要在一起,永永遠遠不分離——」
咦,總覺得哪裡不對……
我唰地睜眼,指尖蹭過嘴唇碰上鼻子,委屈巴巴地抬眼看他,「呃……好像說出來的願望不算數誒……」
他笑著搖了搖頭,「你呀——」
我雙手一松,無力地垂在膝蓋上,沉下腦袋嘆了口氣。正在這時,冰涼的指節觸碰上了我的下巴,輕輕揚起了我的頭。
千千萬萬道流星不知從何而起,絢爛地、快速地墜入人間。如同閃亮的銀針,將平凡的黑幕織出耀眼的弧線。
玉公子乾淨的瞳中閃爍著星河般璀璨的光芒,他俯身探了下來,伸手順著我的下巴撫上臉頰,手指冰冷,鼻息卻溫溫熱熱。
「你的願望已經實現一半了……」
我的睫毛輕顫,在他的凝視下有些不知所措,緊張地說:「是,是嗎。那玉公子是喜歡我的咯……」
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一般到了此刻,本子中定要描寫親吻了,可是這廝怎得半天不行動呢?木頭,這種時候再君子,便對不起我心中狂跳的小鹿了!
我抿了抿嘴,暗暗給自己鼓勁,仰著脖子向前一探,迎面碰上了一雙溫軟的唇瓣。
他身子一顫,訝然地睜大了眼,心中情動,手指陷入了我腦後的長發,而後微微側頭,輕柔地在我唇上輾轉。這一刻的悸動,使得周圍的萬物都化作無聲,只留下我們的心跳。
我希望……
可以同他生個漂亮的娃娃,然後一直在一起……
一道道流星旋轉著身軀,鑽進墨色的天幕,我在心中暗暗又許了一次願,希望天上的月老能夠成全。
良久,他鬆開了我的嘴唇,耳根染著緋色,坐在了我身邊的石凳上。
我掩過袖子,乾咳一聲,率先開口道,「既然……玉公子同我兩情相悅,那不如……不如從了我當個壓寨夫人吧。」
他淺淺笑道,「我堂堂七尺男兒,卻要當你的壓寨夫人,是否不大妥當。」
「你且說,願不願意吧。」我將食指抵上嘴唇,歪著腦袋看他,「親了本寨主便要負責,休想逃跑。」
他沒答我,只低眉撩起衣袖,將腕上的珠串轉了下來,執起我的手輕輕套了上去。
「自出生起,這條珠串便是我的貼身之物。」他將手指收緊,盈盈握著我的手,「今日交給你,便作為你我之間的信物,若我不在身邊,也可睹物思人……」
分明是情話,怎的聽著如此傷情……
我伸出另一隻手,隔著袖子蓋上珠串,拇指輕輕將它摩擦了兩下,點了點頭。
流星絢爛卻轉瞬即逝,此刻的夜空早已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我趴在石桌上,側著臉看他,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舔了下發乾的嘴角,「顧盼姑娘你看,安靜的天幕也有自己獨特的韻味,今天的夜,真美……」
「我瞧著今日的夜沒什麼不同。」我將頭埋在袖中,撲哧笑出了聲,而後撐起腦袋拽了拽他的袖子。
他茫然地轉頭,我用食指輕輕點了一下他的眼睛,「不是夜空美,而是這裡美。」
夜風撩動樹木的發,悉悉窣窣的。我凝視著眼前人,胸前的白龍胎記隱隱作感,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真是塊木頭,最美的自然不是這夜景嘍。
最美的,是倒映夜景的,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