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頭的典故
回到隊部,我的腦子裡全是老王老婆站著站著突然一屁股又坐在土路上使勁揮擺手的情景。好半天,沒有緩過勁來。
菜熱騰騰地一道一道地上來了,盤子摞著盤子,和大家的情緒一起在高漲。二胖的手藝不錯,全都是豬肉炒的菜,一頭豬上上下下都派上了用場。特別是用豬血灌的血腸和豬下水一起燉的一鍋湯菜,是最正宗的東北菜,叫做殺豬菜。由於是剛剛宰殺的豬,鮮美的味道,在北京再好的東北餐館里也是嘗不到的。我想起那年國慶節前2隊殺豬,豬殺完了,豬頭不見了。全隊開始到處找豬頭,但到處也找不著。隊長氣急敗壞地嚷嚷:太不像話了,抓住偷豬頭的人,一定要毫不留情的好好處理。豬頭是讓一個北京知青悄悄地藏在水井裡面了,上哪兒找去?以後,2隊每次再殺豬,事先,隊長都要指指還活著東搖西晃的豬頭,給我們知青敲敲警鐘,別再動它的歪腦筋,想自己多吃多佔!豬頭,成了我們2隊的一個典故。
我沒有想到,二胖學到這樣一手好廚藝。我們在2隊的時候,二胖還小,他沒有我們知青大,但和我們知青一起幹活。在2隊,他還有一個叔伯哥哥,我們管他哥哥叫大王,因為他長得比他哥哥矮一點,又胖一點,就管他叫二胖。前幾年,二胖帶著大王的兒子外出幹活,給人家去安裝電線,大王的兒子被電死了。後來,大王鬱悶而死。雖然大王並沒有責怪二胖什麼,但畢竟是自己帶著哥哥的兒子出去幹活時電死的,大王父子兩人相繼而死,二胖心裡更加不好受,悶在心裡的一肚子心事無處排泄,就學會了這種廚藝,讓心情釋放在煎炒烹炸之中,這多少也是個轉移。
由於隊部沒有廚房,二胖只能在自己家的廚房裡忙乎,炒好了菜,再由別人(都是2隊老人們的女孩子)端著盤子跑到隊部里來,一個個接力似的。穿著花衣裳的女孩子們,端著盤子穿梭在二胖家和隊部的土路上的情景,是道很好看的風景。我們只是見到二胖炒的一道道菜次第上來,卻見不到二胖本人。大家吃得美,喝得美,開始招呼二胖,一定要把二胖給請出來,好感謝感謝他。一個女孩子只好跑到他家,把他叫了過來。一臉熱汗珠子的二胖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幹了幾杯北大荒酒,不住地感謝大家的捧場。
1982年,我來2隊那次,也是在早晨殺了一頭豬,分在兩家灶台前忙乎,男人們去接我,女人們在院子里摘菜洗菜、切肉剁肉,熱鬧得像過年。吃飯時候,聚集在一家,炕上、炕下、院子里,分別擺了幾桌,里裡外外,人頭攢動的勁頭,和現在沒有什麼兩樣,好像是在辦喜事。只是那天多了這樣一個小插曲:聚會到了尾聲的時候,院子里傳來粗葫蘆大嗓子的一聲喊:肖復興呢?肖復興在哪兒?聲音還沒停,人已經撩開門帘走了進來。是2隊的車老闆大老張。我坐在炕上,忙站起來叫他:老張,快過來,你怎麼才來呀?他揚著手中的幾條魚,沖我說:聽說你來,我一大清早到七星河給你釣魚去了呀!這魚還真不好釣,釣到現在,你瞧,才釣上來這麼可憐的兩條!說罷,他扭頭出屋,給我燉魚湯去了。那天飯桌上上來的最後一道菜,就是大老張的魚湯,是鯽魚,魚不大,整條燉在湯里,濃濃的湯,燉得奶一樣的白,裡面有幾個紅色的小辣椒,跟小金魚似的在遊動,還有幾根嫩綠色的香菜,綠得那樣清爽。那真是色香味俱全的一道鯽魚湯!以後,我真的再也沒有喝過那樣美的鯽魚湯。
那天的聚會,我請當時還留在2隊的一個北京知青從家裡拿來錄音機,讓每一個在場的老人對著錄音機說上幾句話,錄了一盤磁帶然後,我帶回了北京。我把大家召集到我家,放給他們聽。記得無論在北大荒錄的時候,還是回北京放的時候,抽象的思念變成了震動的聲音,讓說不出道不明的心情和感情,蹦出了聲來,一下子那樣的清晰,那樣的近便,那樣的可觸可摸。無論錄完的時候,還是聽完的時候,屋子裡都是鴉雀無聲,能夠聽得見大家的心跳聲。那時候,我還特意依此為素材,寫了一篇小說,叫做《抹不掉的聲音》。
一晃22年過去了。還是在2隊,大老張不在了,好多老人都不在了,可聲音還在,還是抹不掉;笑容還在,還是忘不掉。
大家已經吃飽喝足,飯桌上收拾利索。二胖累了,坐在一旁抽煙。新隊長帶著人把切好的西瓜和香瓜端了上來。場長開始登場了,他已經醞釀了老半天,要把這次的聚會推向**。他亮出了主持人的身份和氣派:咱們的聯歡會該開始了!首先,他向大家宣布一個好消息,從建三江來的喜子,看到2隊前的那條路還是原來的老路,願意代表建三江管局出資10萬元,修好這條路。回建三江,他就落實這件事!先聲奪人贏來熱烈的掌聲,算是給聯歡會的正式演出前暖暖場。場長接著說:30多年,咱們2隊的北京知青沒有回來了,得讓他們先表達表達心意,演個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