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喜且憂父子相會(1)
1937年4月間,蔣介石的大公子,吃了12年蘇聯飯的蔣經國終於攜一子一女回到了祖國。
這位被蘇聯人叫做「伊利札羅夫同志」的小蔣,15歲奔赴莫斯科進了中山大學,後來又進了列寧格勒市蘇聯紅軍軍政學校學習,然後在狄拿馬電氣廠當學徒,因受反「托派」運動的影響,被下放到莫斯科郊外的石可夫農村勞動,被遣送到西伯利亞的阿爾泰金礦淘金「勞改」,因「表現較好」,被分配到烏拉爾重型機械廠當技術工人,一直當到分廠廠長、廠報主編。時間一晃12年,歷經滄桑和磨鍊后的小蔣,此時回來站在老蔣面前,讓老蔣感到陌生,既喜悅、氣惱又頭痛,且不說兒子被蘇聯洗過的腦袋怎麼再洗回過來,兒子帶回的「洋婆子」和一對混血兒女就一下子使蔣氏家族的關係複雜起來,夠老蔣操一陣子心的。
1937年4月19日,蔣經國夫婦坐船從海參崴經香港來到上海,在滬稍作停留,就趕往南京去拜見父親蔣介石。這是回國后要過的第一大倫理關和心理關。在去南京的路上,蔣經國七上八下,心神不寧,且喜且懼。在蘇聯期間他曾數次撰文譴責父親的反革命罪行,尤其是在致母親的公開信中說:「我對他(指蔣介石)非但毫無敬愛之意,反而認為應予殺戮,他先後三次叛變,一次又一次地出賣了中國人民的利益,他是中國人民的仇敵。」話說得那樣絕情、冷酷,現在不知父親是否能原諒他,會以怎樣的面孔對待他。
果然,望眼欲穿期盼長子回來的蔣介石,一聽兒子來求見,直接的反應便是大發雷霆,拒絕接見,像平常百姓一樣慪氣地說:「他到處發表文章,罵我反革命,眼裡早已沒有我這個父親。他不是當廠長,住洋房,一個月拿七百盧布嗎?還來找我幹什麼!」
嘴裡這麼說,他心裡還是欣喜的。他在日記里對兒子回國一事記下:「先母在天之靈一定欣慰經國回來。」
他的心腹侍從秘書陳布雷最善於察言觀色,眼看蔣家父子倆積怨難解,就一再向蔣介石進言緩頰:「先生明察秋毫,不難分析經國在蘇俄言不由衷。古訓言『識時務者為俊傑』,經國當時在斯大林的屋檐下討生活,他那聲明也罷,公開信也罷,都不過是被逼迫、不得已的虛飾。退一步講,即使經國沒有被逼迫,那也不過是他年幼無知,一時衝動的結果。現在他已認識到錯誤,悔恨交加,你不能不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啊!」
蔣介石點點頭又搖搖頭。他的心被複雜的感情交織著、纏繞著,舉棋不定,左右為難,默然不語地坐在那裡,不知如何與兒子見面是好。
「委座,我看不如先叫大公子到杭州,然後,你們再在那裡會面。」陳布雷獻計道。
蔣介石點了點頭,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又覺得兒子與夫人宋美齡相認仍是個難題,長嘆一聲說:「叫慶祥辦去吧,他和經國熟識。」
蔣介石雖然點了頭,為了給兒子一個下馬威,還是不肯立即接見。被拒之門外的蔣經國也是個血性男兒,父親拒絕接見他想掉頭回溪口先見母親毛福梅。然而,他已身不由己了。陳果夫、陳立夫、杜月笙、虞洽卿、張靜江、王曉籟等蔣介石信賴和依靠的人,輪番向大公子進箴言。蔣經國畢竟不是一個意氣用事的孩子了,他想干一番事業,他意識到不能再與父親鬧下去了,他必須在父親、新阿媽和生母之間的夾縫中尋找一條出路。於是,他勉強地作出決定,先去向父親負荊請罪,然後再回家與母親團聚。
這時候陳立夫的點撥使他豁然開竅。蔣經國去拜訪陳立夫時,兩人互相擁抱之後,小蔣抱怨父親不講情理拖著不見他。陳立夫說:「他現在怎麼好見你?你現在還是**員,而且還寫信罵過他,你必須先寫信給他,向他報告,你已經不是**員,希望加入國民黨。」
這就是說要先作檢討!的確,蔣經國從沒寫信給父親請求寬恕過,聲明放棄馬克思主義,以及表達恢復國民黨黨籍的意願。即使平安返抵中國,他腦子裡根本也沒有這根弦。父親無條件要他回國,沒有要求他道歉,因此他也沒有道歉認錯。但是現在回到了父親統治的中國的土地上,傳統的尊父之道要求蔣經國表示浪子回頭的懺悔,承認過去的不是,宣布對父親和他的黨的忠誠。這應該是政治家的兒子必做的功課,他在蘇聯搞慣了「自我批評」式的懺悔,這事幹起來駕輕就熟。
蔣經國提筆寫了一封「自我批評」的信,並前往拜訪吳稚暉。12年前蔣經國為了前往蘇聯留學而去請教過他,並得到吳的支持。吳稚暉一副兩人不久前才見過面的親熱模樣,平靜地問他:「你當年非要到蘇俄去嘗試一下,嘗試的經過怎麼樣?」蔣經國講了一通在蘇聯的遭遇和體會。
吳稚暉可能去見過蔣介石,向他轉達了蔣經國在蘇聯的種種際遇。把兒子晾了一個星期,蔣介石終於同意接見兒子,父子會面不在南京,而是安排在杭州市的國民政府主席別館澄廬進行。工於心計的蔣介石知道兒子脾氣固執、倔強,不先打好預防針,擔心會給宋美齡難堪。苦思冥想兩全其美的辦法,最後決定,父子在杭州先相會,給兒子打好預防針,再安排「母子相認」。當時宋美齡知道蔣經國已經回國,早已在杭州西子湖邊的別墅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