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喜且憂父子相會(6)
蔣方良則比丈夫愜意得多。春、夏之季,方良喜歡騎自行車在鎮上逛,有時還騎馬,甚至還換上泳衣,跑到溪中游泳。這些行為在外國人看來是稀鬆平常,可鎮上居民看不慣,背後指手劃腳,風言風語。好在婆婆毛福梅開明,挺身而出替媳婦辯解,說玩水有什麼不好,在西方國家的富貴人家婦女也都這麼做的,你們不要大驚小怪。
蔣經國在跟徐道鄰學習中國傳統文化的同時,也表現出一些離經叛道的傾向,蘇聯的影響哪是輕易能洗掉的?據徐道鄰回憶,蔣經國對於西漢末年的爭議人物王莽(前54-23)推動若干社會改革的歷史,特別感到興趣。徐道鄰又說,小蔣一再稱讚蘇聯社會的平等精神及不重物質享受的特色,也欽佩蘇聯重視青年動員工作,發動群眾支持政府行動的做法等等。蔣經國在老師面前並不隱瞞他對這些事情的看法,還把他離開莫斯科前夕寫下的他在蘇聯生**驗的文集,送一份給徐道鄰過目。
他還把這些文章,配上他新寫的回憶錄,一起呈送給父親。老蔣對兒子表示,閱后「非常感動」。老蔣有自己的理解和引導:「當你記得曾經經歷的折磨,就更能體念回到祖國的可貴。」蔣介石要求蔣經國親自把回憶錄譯成中文,他認為要別人幫兒子把回憶錄譯成中文「很難為情」。
蔣經國回到溪口后不久就到雪竇寺去參拜,由雪竇寺再往山裡走,就是蔣介石用來軟禁張學良的一幢西式洋房,他是專程去看望他父親的「囚犯」張學良的。張學良雖然冒犯了他的父親,卻有恩於他,沒有他鬧起的「西安事變」,他到現在恐怕都還在蘇聯受罪。從某種意義上說,張是老蔣的仇人,卻是小蔣的恩人,而今,兩人結局卻是如此反差,施恩者身遭縲紲;受恩者,位極尊榮。小蔣是知恩圖報的人,他當然會來拜訪落難的張少帥。
這天傍晚,張學良正在捧讀《明史》,衛兵前來稟報:「蔣經國公子前來拜見。」張學良一愣,隨即迎了出去。蔣經國見了少帥立刻迎上前去客氣地說:「張副總司令,家父讓我來看看您,您身體可好?」
張學良只是苦笑了一下,一邊寒暄,一邊說些無關緊要的話。
蔣經國面對著這位心情憂鬱的將軍問道:「張將軍在山上生活還過得慣嗎?」
「還好,在禁之身,焉敢奢望。」張學良說,「只是小日本得寸進尺,東北三千萬同胞身處水深火熱之中,作為東北人,作為軍人,我張某不能為家鄉父老效犬馬之勞,卻在這裡吃閑飯,實在於心不安啊!」張學良說完沉默不語。
1936年12月25日,張學良離開東北軍送蔣介石返南京時,還以為僅僅是短暫一別。豈知一到南京,蔣介石馬上變臉把他交付軍事法庭審判,從此便遭軟禁身不由己。回想起這些往事,心情不好的張學良長嘆一聲起身告辭,臨走又邀請蔣經國、徐道鄰等改日上山相聚,同游妙高台,蔣經國等當即欣然答應。
這時,又增加了一個陪伴「太子」讀書的人,是蔣經國莫斯科的同窗好友高理文。他雖姓高,個子卻很矮,湖北人,說話聲音很尖很急。他從莫斯科回國以後,跟國民黨19路軍陳銘樞一伙人交誼很深,是福建中華人民革命政府的要角。
數日後,蔣經國帶了方良和「太師」徐道鄰、「伴讀」高理文,應張學良之邀,一同爬山去了。他們出了飛雪亭,向青松掩映的山間小徑走去,約一刻鐘就到了妙高台。這妙高台就是以其山頂平坦,其形如台而命名的,妙就妙在高而且平。這裡有石竇,飛泉如乳如雪,噴激而出,因而叫雪竇山。從山上俯看,下面的房屋如水螺殼一般,點綴在阡陌間。舉首遠眺,則東望太白,西連天姥,南引天台,北跨四明,千山萬水隱隱在雲霧之中。眺望大好河山,張學良仰天長嘆:「山河壯麗,天地廣闊,可惜我張某再不能任意馳騁!」
這時岩下飛起一隻老鷹,盤旋在山峰之上,蔣經國那位同窗伴讀高理文即景生嘆說:「漢卿是只雄鷹,可惜被囚在一隻大籠中,不能展翅翱翔。」
徐道鄰說:「唉!人都有難言之事,難怪宋朝陳著到妙高台上來叩拜九天,他在一首七絕詩中寫道:
不到茲台四十年,臨風獨立意悠然。
胸中多少難言事,便欲憑高叩九天。
愛國熱血青年蔣經國聽后,似有無限感慨,又難於啟齒,不願意再得罪父親了,遂默默無聲地向前走去。待他們來到御碑亭,張學良吩咐停下休息。他看了看宋理宗題的那塊「應夢名山」之御碑,無限感慨地悅:「我近日翻閱史書,見書中載有北宋時,北有遼,西有夏,邊境不寧,遼軍、西夏軍連連入侵。但宋真宗、宋仁宗諸帝不厲治圖強,而是縱情於酒色山水之樂,對內實行高壓統治,對外屈膝投降,造成積貧積弱之局面,最後導致『靖康之變』,徽、欽二帝成為金兵之俘虜。北宋滅亡,宋理宗偏安於江南一隅,專權用事,政治混亂,不思光復,卻題『應夢名山』之類,引起後人責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