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天雷誅

正文 第1章 天雷誅

入口神光一動,她便知是青寧來了。

青寧停於封印前,笑道:「妹妹可是等急了?」然手袖一揮,一把金色古琴飛出,透過封印,落於她身旁的石桌上。

她輕觸著古琴,遮面的白紗下浮出淺笑,心裡由衷的佩服樂姬的本事。

這把名為「鳳夙」的金色古琴原出自天帝之手,本是把絕佳的好琴,只可惜偏偏落到了她的手上,千學百練琴藝始終不見長,琴弦卻時常被她彈得斷骨傷筋,只得等青寧來時,讓青寧帶出去給掌管音律的樂姬修調。

每次經過樂姬之手,鳳夙都能完好如初的回到她手上,只是保持它完好的時日向來不長。

她正欲試琴,青寧又道:「妹妹,可有想過換種別的樂器試試?」

她笑而不答開始撫琴,可待半曲還未到,她瞧了眼眉頭越發緊湊的青寧,停下來問:「姐姐,真有那般難聽?」

青寧一頓,婉言道:「習慣了…便好了。」

「許是因為樂姬未修調好呢?」她瞥了青寧一眼,有些不甘。

青寧又頓了頓,「呃,你覺得是…那便是。」

她將青寧涼涼的望著。

青寧受不住,還是誠實道:「其實樂姬修琴的本事還可以,我想,許是你音律上的天賦不在此物上。」

天賦?她突然怔住,沉默了半晌方低語道:「從前女媧娘娘常講我娘親在琴藝上有極高的天賦,可惜…我未遺傳到娘親的一星半點。」

一想起娘親,往事便翻湧而來,記憶中,那時的天邊總是霞光萬丈,那時的娘親也總是滿臉笑顏,在那個靈鳥盤飛的沁水亭中,為那個吹著長笛的男子溫柔撫琴。

那曾是她小時候最常見的畫面,一切都很美好,可當初的她怎麼也未曾想到,那一切,竟會有被瞬間摧毀的一日,徒留悲傷,甚至…連恨都不能。

因她在被冰封前,聽到娘親講的最後一句話便是,「漓兒,別恨他。」

再醒來時已是百年後,她的心中只剩一片冰涼,她至今未懂,為何娘親能不恨?為何不讓她恨?

「妹妹,我不是有意的,都過去了,你勿要再想從前之事了。」未料自己隨意的一句話,讓她陷入了痛苦無盡的過往中,青寧急道。

她回過神,清苦一笑,有些事情雖已久遠,但驀然憶起,傷神的程度似乎比預想的還是要深些、再深些……然移開已微紅的雙眼,低下頭撫了撫琴弦,轉開話問道:「姐姐,最近…魔族可有什麼動靜?」

青寧一愣,遂搖了搖頭,「左右不過是與魔族的一些小嘍啰小打小鬧一番罷了,至今也未見天魔的出現。」

她默了默,「那便好。」

心不在焉的與青寧又絮叨了幾句之後,她便讓青寧回去,畢竟這個地方青寧是不宜待得太久的,可青寧走出幾步時,她似才想起了什麼,又對青寧續了一句:「姐姐,你若是得空的話,再厚著臉幫我去洛君初那討些鮮果子來,近日嘴裡有些乏味。」

青寧離開,她神情凝重的呆坐了半晌后開始撫琴,在這個空落落的地方,能做的也唯有撫琴,可本就不精的琴藝,在思緒雜亂下彈出,更讓人生出一種生不如死之感。

她不眠不休的彈了半月之久,直至青寧再次前來。

「知你又是摘給我的,洛君初可有為難姐姐你或是不情願?」身前明明擺著滿滿好幾竹籃的鮮果,她卻還多此一問。

青寧顯然也感覺到了她腦子有些不大靈光,提醒道:「妹妹,只要是女仙,洛君初那人一向都是笑臉相迎的,哪會在意其它。」又笑著瞧了瞧她果籃里一個個飽滿的鮮果,「你可知我經常聽到男仙們的抱怨,講洛君初種的果子除了味道極好之外,其它簡直一無是處,長得歪七扭八便算了,一口吃下半條果蟲的仙者更是數不勝數。」

黯然半月之久的她終於噗嗤一笑。

對於洛君初其人,九天共知,雖屬神位,卻是很純粹的一個浪蕩不羈的風流公子秉性,凡是九天之上的女仙,不論美醜肥瘦在他眼裡大抵都是貌美如花。

所以模樣玉樹臨風且又善花言巧語的他人緣極好,甚招仙女們喜歡;只有少數較正統些的宮娥、仙女們才會見他便躲出老遠,生怕靠近了會壞了自己的名聲。

可就洛君初如此一個看似從未正經過之人,在近千年來卻一反常態,不再像從前那般整日只知圍繞仙女們談天論地,而是很變態的開始一片又一片的種植各類仙果,倒讓九天之人另眼相看時又大飽了一番口福。

不過他從未讓人進過果林,無論誰來討要,他都親自採摘,所以男仙與女仙之間的懸殊便就顯而易見了。

她瞧著眼前的果籃,思慮道:「這麼多果子,已經夠我吃好些時日了,近日修琴、摘果讓你跑得勤了些,為免眾神猜忌,姐姐這陣子就先不用來瞧我了。」

「妹妹可是口水快咽幹了,要下逐客令了?」青寧打趣道。

她輕聲一笑,「怎會,這些個果子還不至於讓我如此,只是嘴裡乏味,用來潤潤喉罷了。」

想了想她又念道:「要真講痴饞的話,姐姐你如此一提,倒是讓我憶起多年前下凡時吃過的人間的果子,雖沒這般仙果甘甜無比,可那種甜中帶點酸澀的味道反而讓我覺著更是爽口些,如今想起來竟還真有些懷念呢,可惜當初忘了帶些給你嘗嘗,你若是嘗過,也定然會歡喜。」

青寧聽罷,瞧了瞧她還有些愉悅的神情,臉色深沉道:「妹妹,去做個凡人吧!」

她笑意一僵,須臾,輕搖了搖頭。

「妹妹,已經兩千多年了,你真的甘願永世被困於此?」

她突然有一瞬間的恍惚,兩千多年?被關壓在神族的禁地竟已過了兩千多年?她望了望四周冰冷的石壁,一股悲涼湧上心頭,在這個地方待太久了,久到自己早已渾渾噩噩的忘記了時日,唯一能清楚的日子怕也只有他出現的時候,因為一出現,已是百年。

看出了她眼中那一抹悲涼,青寧又心疼道:「妹妹,你曾經一直同我講很是羨慕能做個凡人,可如今有這個機會又為何這般不肯了呢?這麼多年、這麼一個永無天日的地方,難道你還未受夠嗎?」

垂下雙目,她依舊搖了搖頭,「我知你是為我好,可是姐姐,我不能走。」

聽她講出此話,青寧已明白不必在勸她了,她總是說不能,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告知原因,青寧也不想再追問。

一陣靜默過後,見她沉默著不再言語,青寧便知該自行離去,卻在轉身走出幾步時又突然頓住,還是忍不住回頭問了一句:「妹妹,可是因為舍不下你那天女之位?」

她一愣,眼神中閃過詫異,瞬間又釋然。

七歲從冰封中醒來便與青寧一起長大,她詫異青寧為何會這樣想她,又釋然於自己的天女之位本就特殊,怕是不止青寧,其它眾神應當也都是如此認為的吧!

「你可知道,你們認為的,偏偏是我最不想要的。」見青寧遠去的背影,她低頭自語道。

半年後再見到青寧,她有些意外,她原本估摸著青寧那次離去,怕是要等個二三十年才會再來,因為來的太頻繁會引起眾神的猜忌,到時也就有可能會禁止青寧的探望。

所以,她猜想青寧此次前來怕是有事發生,而她最想知曉又最怕知曉的,便是關於魔族之事,不過好在看到青寧滿是笑顏的模樣,她又放下心來,然後就聽到青寧眉飛眼笑的告知了她一個喜訊。

「妹妹,君昊上神說要娶我為妻。」

「你說什麼?」她一臉鄂愣,覺得自己應當是聽錯了。

青寧雙頰緋紅又道了一遍,「君昊上神要娶我為妻,雖他是關押你之人,但那也是天帝之命,想必妹妹你會替我高興,不會怪他的罷!」

她記不得青寧後來都講了些什麼,也記不得自己是如何應對過去的,只知聽青寧道出那句話的那一刻,她像是從萬丈深淵跌落般,瞬間摔得寸寸碎裂。

青寧走後,她也終是撐不住的癱軟在地,緊咬嘴唇,淚落如珠。

他是曾經擒下過天魔之人。

他是一臉冰冷從不正視天界任何美人之人。

他是她以為他不沾情·愛,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之人。

他是如今要娶青寧之人。

「洛君昊……洛君昊……」她臉色蒼白的喃喃念著,腦海中也一幕幕浮現初見他時的情景。

那是數千年前,在第一次去往封神殿的路上,她看到了那株紅艷似血的情樹下,他一襲墨綠長袍手握長劍的背影;輕風拂過吹起他半束的墨發,而他全然不在意,只靜靜的仰頭凝望著那些飄落的情花,然一股淡淡的悲傷之情從他周身蔓延開來。

她當時就想,如此惜花,只瞧這背影,也知他定是個溫潤如玉的男子。

可是不然,在封神殿,她才正面看到了氣宇軒昂中又不乏一臉冷若冰霜的他,且細看之下,他的眼神中似又帶著一抹深深淺淺的孤寂,令人不忍、又不敢接近,完全不似她以為的溫潤如玉的模樣。

她心頭一震,他究竟是個怎樣的男子?

夜風微涼,在地上呆坐了幾日的她緩緩動了動早已麻木的身子,坐於石凳上開始撫琴,彈得是何曲她不知,要彈何曲她也不知,她想的便是最後再彈一次,最後一次。

琴弦割破指尖,血液溢出沒入琴身,她渾然不覺疼。

在被封神前她一直留在女媧娘娘身邊,封為天女后,她才開始出入九天各處,但她向來不是好八卦之人,卻唯獨多次看似很無意的探聽他的過往,怎奈別人口中說的都是他英勇的戰績,情字方面,無一之說。

她甚感失望,便常常站在初見他的地方,遠遠的望著那株情樹發獃。

直到偶然的一次,她從一個被眾多仙子圍繞的醉酒男子口中方得知,他曾經愛上過一個魔族女子,那女子長得很是妖嬈美艷,且彈得一手好琴,他好似就是因那醉人的琴聲方愛上那魔族女子的,只可惜神魔敵對,應知早晚會出禍端,以至那女子最終很不幸的死在了自己魔族手上,他從此再未對誰動過心。

她雖從小便聽娘親彈琴,可自己對彈琴卻甚是無意,只因那一次偶然的聽牆角,便拿出了娘親遺留下來的鳳夙開始醉心於琴藝,不曾想她註定是個未有琴藝天賦之人,觸動不了他冰冷的心。

後來她才知曉,那個醉酒的男子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叫洛君初。

曲畢,一道千里傳音的法訣祭出。

「聽說……你要娶青寧姐姐,想必定是真心喜歡她的吧!」第一句話,她便有些顫顫的問。

眼前此人她愛了數千年,雖然每百年他便會來禁地加固一次眼前這個困鎖她的封印,但可笑的是這數千年來她卻從未同他講過一句話,而更可笑的是數千年來同他講的第一句話,竟還是關於他與別人的。

他當即眉宇一皺,對望了她一眼,未答;只另道:「你既喚我來必是做出另一個抉擇了,何時?」

她瞧著他蹙眉的神情,明白了他的不耐與厭煩,大抵是他不想與自己這個多管閑事之人多言吧!

她心中冰涼,喚他來只因想再見一見他,想同他說上幾句話,只是未曾想到他連多說一句都不肯,她眼眶泛紅緩緩轉身,背著他道:「那就…明日吧!」。

九步雲梯仙氣繚繞,她一身素白緩步而上思過台,他緊隨其後。

思過台下則有天帝與眾神仙見證,只因她仍然是天女,是女媧娘娘親封的天女。

但見證的人中又少不了朱雀與青龍那些個幸災樂禍之人,亦或洛君初與元瑤那般純粹看熱鬧之人。

她望向一眾仙家,雙手打開,琉璃裳驀然而現,輕道:「跳下這思過台,我便再算不得什麼天女,這件琉璃裳就暫交於天帝手中,有勞天帝與眾上神它日若得空,幫忙再挑選出一位新的天女守護蒼生,也不至負了女媧娘娘之望。」

天帝接過飛來的琉璃裳,神色不舍道:「漓兒,你真要如此?」又一聲嘆息,「這些年…你可怪我?」

她未語,只輕搖了搖頭以示天帝她從未怪他,她曉得,當年之事天帝一直都有維護自己,只是難平眾神之怒,天帝也無法,可惜自己都找不到為自己辯解的理由,天意如此而已,她不怪,亦不怨。

一眼掃過眾人,她並未停留,只朝泣不成聲的青寧看去。

她其實已經很是儘力的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平靜到可心無波瀾的看著青寧喜慶大婚後再離去,但再如何努力,她終究無法接受那個只想想便感覺錐心刺骨般疼痛的情景。

就如此刻,她很想同青寧講些什麼,可除了恭賀的話外又委實不知該講些什麼,偏偏恭賀的話她卻怎麼也開不了口,甚至連問上一句青寧何時與他大婚的勇氣都沒有,終只予青寧一個安心的淺笑。

雖是因青寧才做的此決定,雖是青寧無意碎了她幾千年的夢,但她不怪青寧,與青寧幾千年的情分,青寧一直視她為妹妹,一直照顧著她,她又怎會忍心去讓青寧難過。

且說到底,她其實是未有資格,未有資格去怪兩情相悅的他們罷了!

另外,當年天魔逃走一事,神獸青鸞之死,她也算是欠青寧的,可青寧從未因那件事而恨她,這麼多年依舊相信她,肯一直陪著她,甚至還曾想過要冒死救她,所以只要青寧好,那便好。

然後,她才側身望向他。

在被封神前,她從未想過,從浮生境走出來的自己,竟會在封神的那一日,只因那一眼,便愛上了一個人,還愛得那樣深,愛得那樣沉。

她時常會想,如果當年娘親沒有愛錯人,那該有多好,就算她後來依舊成為了天女,至少可以不用絕情·愛,即使他不愛她,她也可以像此刻般隨時深情的凝望著他,不用有任何顧忌的凝望著他。

可惜沒有如果。

她甚是感傷,曾經最想拋下天女之位,可如今真正拋下之時,卻是與他的離別之日,因為她不曉得自己何時才能重回九天再見到他。

若非女媧娘娘醒來。

可她更不曉得沉睡的女媧娘娘何時才能醒來,沉睡女媧娘娘還會不會再醒來。

沉默無言的對視,她害怕這一眼會是永別,便想與他說些訣別話,他卻先一步開口道:「這個,你可以帶走。」手中多出一把金色古琴。

她眼中閃過欣喜。

為他學琴,卻從未為他彈過一次琴,只因琴藝不佳,怕他失望,可他竟知曉陪伴自己的鳳夙,那他是不是也早已明了自己的心意?

七歲醒來,她便一直以白紗遮面,此刻,她突然很想扯下白紗,讓他瞧一瞧自己的模樣,然後問一問他,若她不是天女,他可會愛上眼前的這個女子?可會有一絲的心動?

對上他依舊冰冷的臉與眼裡未起一絲波瀾的目光,她終究未那麼做。

他的冷漠,她早該習慣。

她接過鳳夙,臉上淡然一笑,眼神中卻透著絕望,兩行清淚落下,轉身跳下思過台。

她告訴自己,如此亦好,從此她的世界不再有他,不再有痛,只有生老病死、六道輪迴。

可事情往往不隨人願。

思過台中,懷抱的鳳夙突然琴弦盡斷,她一愣,就在愣神之即,思過台中原本並不怎麼鋒利的仙兵之器,卻已變成了一柄柄凌厲的血色炎刀,向她刀刀劈來,而頃刻間烏雲遮天的空中也血雷滾滾,似要將她吞噬殆盡。

當初眾神緊逼之時,她還慶幸眾神慈悲,讓她選擇跳的是思過台,而非誅仙台。

因思過台毀的只是神仙的仙骨,散去一身修為貶為凡人罷了,但若是跳下誅仙台,無論是神、魔,若沒那個能力抵擋,或許都將在血雷之下灰飛煙滅。

而此時,思過台下的她,竟引來了誅仙台的血雷,何其的諷刺。

她無意一眼,掃到了鳳夙琴身冒出的一縷天魔的血氣,頓時瞭然。

洛君昊,為何是你,為何和他勾結之人是你,為何想我死的人竟然會是你們?

她記起,從他手中接過鳳夙時,鳳夙似有很輕微的一顫,現在方知,應是鳳夙早已有了些許靈性,知道有人往琴身注入了魔血,想提醒她,只是當時的她一心只有他,並未在意。

如今,她的修為早已消退的不足從前一半,根本無法抵擋血雷的攻擊,她知道,眾神定會認為她其實早已入魔,才會引來血雷如此絕殺。

一切都安排的天衣無縫,不會有人追查,亦不會有人惋惜。

她知道,終究她跟娘親一樣,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她知道,六界之中,將再也不會有莫漓其人。

娘親,為何你被自己所愛之人利用,甚至因他而灰飛,可到死你依然可以做到不恨他?

娘親,為何我做不到?

在血雷的誅殺下,奄奄一息的她懷抱著鳳夙,兩滴血淚滴落。

一聲悲鳴,燃起熊熊孽火。

洛君昊,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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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天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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