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剖心泣血之夜
「趙將軍年少有為,今次從邯鄲折回,想必趙王定然有所封賞,否則,不足以彰顯將軍之能啊。」
趙軍大營營帳之中,韓陽和趙奢上首而坐,龐煖和其他將領依次下首跪坐。韓國將領普遍年齡高於趙國,以至於在座的韓國將領多是中年將軍,神情高傲,趙國是一水的小年輕,目空一切,放浪不羈。其實放之其他國家,趙國將領也普遍要比其他國家年輕,可見趙國的將領年輕化程度之高。不過,年輕的將領容易毛躁和妄動,這也是弊端之一。
所以韓陽看向趙奢的眼神,有贊善亦有偏見,看向趙奢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後輩一樣。
「老將軍說笑了。」趙奢一副謙遜的樣子,笑著說道:「大王相召,不過是為了軍隊調動之事相詢,至於封賞之事,沒有戰事,何來戰功?」說著,他重重看了一眼韓陽,「說不定,某的戰功還應該著落在老將軍身上。」
韓陽聞聽此言微微一愣,反覆咀嚼趙奢的意思。
這幾日最大的情報,莫過於秦國將武遂送於趙國之事。趙國也對外宣稱,支持嬴稷繼位秦王,兩家將重新修好,互不動兵。
這個消息甫一傳出,各路諸侯就表現出不同的反應。齊國、楚國倒是沒有什麼異動,魏國和燕國雖然沒有表示贊同,但是也並不歡迎,只有魏國悄悄在邊境增兵,以防不測。反應最大的,就是韓國。
韓王倉聽說秦國將武遂之地送於趙國之後,勃然大怒,不但將怒斥了韓國百官,更是將趙雍隔空罵了個狗血淋頭,揚言即便趙國撤兵,韓國也要和秦國抗衡到底,絕不退縮。
韓王很有膽氣,韓國的大臣們可不這麼想。特別是趙國通過改革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這讓韓王倉深受刺激,也下定決心啟用之前申不害時期的變法政策進行變法。將權利集中在自己手中,整頓吏治,崇尚權術,以術治臣;開墾荒地,獎勵耕作;以韓國手工業和兵器製作發達的特點,加大武器製作。同時為了懲罰趙國的背信棄義,將之前每年和趙國議定的弓弩馬匹交易之數做了修改,讓趙雍非常生氣。
申不害的變法政策是積極地,至少在當時,為韓國的強大注入了成功的因子。然而時移世易,如果所有的政策都能夠拿過來現學現賣,那變法也就太兒戲了。
比如整頓吏治。韓昭侯時,韓國當時正處於衰弱之時,申不害提出以權謀監督考核臣下。當時韓國俠氏、公釐和段氏三大世家幾乎威脅到了韓王的地位,韓昭侯果斷的剷除三大世家封地,將其財富收歸自己府庫,從而打擊了權貴,並以此加強普通官吏的考核。而如今的官吏,不但已經經歷過權謀之術的錘鍊,早就煉出了一副應對之術,一群官吏應對一個韓王,怎麼會應付不了呢?更何況如今韓國最大的家族有兩家,一個是公仲家,一個是張家。兩家幾乎壟斷了韓國的相邦之位,勢力非常龐大。韓王倉整頓吏治,兩家表面上表示支持,暗中卻拖著後腿。
是以如今韓國本身就存在這巨大的利益之爭,這個時候還要和秦國相抗衡。且不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秦國現在可還沒「瘦死」呢。
趙奢說他的功勛還要著落在自己的身上,莫非趙國有意違反和秦國的約定,再度攻打秦國?
韓陽越想越覺得可能性非常大,言語之間就開始套路趙奢的話,趙奢卻語焉不詳,不願意交底,這讓韓陽有些心癢難耐。
大殿之中,韓嫣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妾身雖然女流之輩,對於政務本不該多言。」
趙雍背對著韓嫣,臉色凝重,他知道這種事情瞞不過太久,只是沒想到,韓嫣到了現在,還在擔心這個問題。
「然而韓國乃是妾身母國,君上覺得,妾身自然清楚兩國交戰,會坐視不理嗎?」
說到這裡,她用儘力氣起身,不顧穿著單薄,用力抓住趙雍背在背後的雙手,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若是大王執意要和韓國開戰,請大王先殺了妾身,再行開戰!」
偌大的宮殿,回蕩著韓嫣的哭聲,趙雍不敢回頭,怕面對如此脆弱的韓嫣,和內心動搖的自己。他並不是責怪韓嫣,他來自未來,對於家國情懷比這個時代的人要濃厚。只不過身為趙國國君,如果沒有一番鐵石心腸,他怎麼讓趙國存在下去?如今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無論是誰來求情,他都不可能答應了。但是身後的韓嫣,哭聲越來越凄厲,他忍不住想要回頭先哄騙他一番。卻聽得福在大殿門前喚著他。
「你且休息一會,孤去去就來。」趙雍也沒有回頭看她,硬著心往大殿外走去。不一會,大殿門打開又關閉,一陣冷風吹了進來。
韓嫣看著趙雍離去的背影,感覺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抽幹了。她無意讓趙雍生氣,她也知道韓國和趙國必有一戰,只不過這戰爭來的如此之快,讓她毫無準備。
她曾經問過自己,假如兩國真的交戰,自己該如何自處。現在,問題擺在了自己面前,她依然無法回答。
「君上,莫非十數年之感情,依然還不回您的鐵石心腸嗎?」韓嫣顏色暗淡下來,心若死灰,借著窗外透出的月光,又重新打量著這偌大的宮殿,忽然想起那日,這坤德殿剛剛建成,她和趙雍一起前來參觀,韓嫣給此殿起名坤德殿的時候,趙雍搖搖頭說:「自古女子德行,雖然坤為上。然而孤覺得,坤德乃順從之德,女子事事順從男子,自然有趣,但是若毫無主見,則如行屍走肉了。」。
君上,難道您都忘了嗎?
韓嫣覺得身體好冷,她想將身上的大氅緊緊的裹住自己,卻不知道為何眼皮如此沉重,竟然想要睡覺。她全身的力氣也一點點消失了,眼前的景色也慢慢的變成了黑色,腦海中有一個聲音不停的告訴自己,千萬不能睡過去,似乎睡過去就再難醒來。可是自己的身體,為什麼不聽使喚了呢?
終於,她的眼前一黑,似乎睡著了。
「大王。」福在坤德殿門口,看見趙雍終於出來,卻沒有披著衣服,趕緊脫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趙雍擺擺手,一邊向前走,一邊讓宮人進去伺候韓嫣。
「何事如此驚慌?」他走出大殿的迴廊,走進了滿天風雪中。四周寂寂無言,白色的雪花墜落到了路上,鋪成了天地之間的一座龐大的地毯,和黑色的蒼穹交融在一起。他感覺自己有些煩悶,不是為了韓嫣的失態,只不過心中的確憋著一團悶氣,卻不知道找誰訴說。只得在這漫天的風雪中,尋找一絲安慰。
「大王...」福跟在他的身後,想說,卻有些猶豫,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趙雍眉頭一皺,看著這個服侍自己多年的宦官,「到底出了什麼事?」
福顯得手足無措,猶猶豫豫半晌,突然撲通跪倒在地,悶聲說道:「大王,老先生,仙逝了。」
趙雍表情突然僵住,似乎天地至寒,已經讓他被冰封了一樣。
「剛剛虞先生派人帶著大王的令牌進入王城,非要拜見大王。」福跪在地上,神情緊張,他清楚鶡冠子在趙雍心中的地位,唯恐趙雍聽到死訊,一怒之下將火撒到自己身上,「老奴想要稟報大王,可是剛才坤德殿里傳來夫人痛楚之聲,老奴怕擾了大王,就......」
「快快備車,孤要出城!」說著他想也不想,拔腿就要離開,他要出城,他希望能夠見到鶡冠子最後一面,他也必須見到他最後一面。
趙雍慌不擇路,險些摔倒,福僅僅跟在身後,一邊擔心趙雍受傷,一邊指揮著身後的宦人趕緊去備車。奈何雪天路滑,僅僅是走下坤德殿的高台,趙雍就摔了七八次,失魂落魄之下,全然沒有平日的威儀,只希望時間能慢一點,讓老人等等他。
就在他下了高台之後,坤德殿突然傳出巨大的驚嚇聲,所有人又愣在了原地,趙雍突然感覺到一絲不安,尚未等他回過神來,只見三個宮人跌跌撞撞的往他們這邊跑來,趙雍看著他們全無儀態的樣子,那不安的感覺又重了。
那三個宮人帶著哭腔,離著趙雍很遠就跪倒在地,大聲說道:「啟稟大王,王后她...她...她崩逝了!」
趙雍聽聞,雙腳似乎聽不到使喚一樣,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那冰冷的雪花打在他的臉上,似乎是在嘲笑,又似乎是在安慰。他彷彿看到韓嫣梨花帶雨的笑臉,如同天空中的星斗一樣閃爍,只不過,這夜色,真的好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