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鶡冠之人
當趙廣將命令帶給龐蔥的時候,著實讓龐蔥疑惑了好一陣。
話說龐氏在魏國的地位,毫不誇張的說,自魏王以下,只有他們龐家才算的是顯赫之家。特別是龐涓在魏國當大將軍的時候,奉承自己的人更是不計其數。那個時候的自己,可真是意氣風發的緊。
然而,一俟龐涓在身死馬陵之後,整個龐氏在魏國的地位一落千丈,當初的那些狐朋狗友,都遠遠的離開自己,再也不和自己打交道。特別是龐涓之後,雖然整個龐氏都一心向武,但是像龐涓這種不世出的將才,如果能夠量產,也就不叫天才了。是以龐家再也不受到魏王的青睞。
果然,魏王因為「三人市虎」,對自己多有厭惡。為了自己,也為了家族的榮耀,他不得不毅然離開帶給他無限風光的魏國,來到了趙國邯鄲。
趙肅侯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龐蔥不好評價。因為在自己落難的時候,是趙肅侯接納了他,並且將邯鄲的防禦交給了自己。按說,龐蔥對趙肅侯應該是感恩戴德的。特別是趙肅侯駕薨的這幾天,他在家裡也是立起了牌位,早晚供奉,香火不絕。
只不過,憑藉著龐氏家族的軍事才華,他深深的意識到,趙肅侯爭霸中原的軍事策略,完全是錯誤的。
趙國國內財富盈滿,兵員眾多,是因為身處四戰之地,工商業發達,而且趙地民風尚武,相較其他幾國,兵員的素質要好。但是趙國最大的隱患,不在中原,而在內部。中山在趙國腹心,趙國多次企圖吞滅中山,都以失敗告終,趙肅侯決斷先打中原,回頭再處置中山,就犯了一個兵家大忌:後患不除,就算是南下,也不放心。再加上有齊國在旁,通過中山牽制趙國。這樣就導致了本末倒置,所以趙肅侯一生兵戈不斷,但是建樹有限,就在於此。
這也讓龐蔥意識到,趙肅侯算是個寬仁的諸侯,卻不一定是個可以稱霸的雄主。跟著他,未必能夠復興龐家。
但是現在,尚未親政的少君,在面對五國聯軍的時候,毅然決定要針鋒相對,這就讓龐蔥刮目相看了。難道這個少君,比他爹要強的多?如果真的如此,或許趙國還可以盤桓幾日,再做計較。不過他雖然如此想法,但是該做的他也在努力的完成,特別是為了這次的防禦,著實讓他費了很大的力氣。他有把握,除非敵軍用計,否則面對五萬聯軍,他還是有把握抵抗的。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少君派人傳訊召見自己,竟然還讓他帶上兒子。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帶著疑惑,龐蔥急急忙忙的騎著自己的戰馬回到家中。趙國人普遍經商,是以整個國家都非常的富裕,連帶著想他這樣的公務員,工資也能夠得到保證。有了錢,置辦起房屋家產也頗為利索,只不過一座院落,除了自己和妻子、僕人之外,還有一個兒子,以及兒子的老師。
當他下了馬,走進自己的小院里時,恰好看見兒子的師傅,正站在院子里望著天空,念念有詞。那個穿著白色深衣,卻帶著一副插著鶡雞羽毛的頭冠,當然,這也是他的名字鶡冠子的由來。
每次龐蔥細問鶡冠子的真名,他都以其他理由搪塞,只知道他本是楚人,一身才華卻不願意出仕,只願意幽幽山林。而他之所以願意成為龐暖的老師,乃是來邯鄲出遊,恰遇龐暖,立即表示希望成為龐暖的師傅,並且分文不取,只需要旦夕餐飯一頓。
龐蔥見他古怪,自然多加留心,最後發現鶡冠子不但才華橫溢,而且道理深入淺出,具有非凡智慧。他滯留在家裡三個月,果真是分文未取,而且出自一顆真心教導小龐暖。龐蔥見此,也就不再過問他的動機,左右只是多了一雙筷子,倒也吃不窮他。
「先生這是在幹什麼?」龐蔥看見鶡冠子今天有些不對勁,是以走過去問道。
「演算天時。」鶡冠子淡淡說道。
「先生說笑了。」龐蔥笑道,「演算天時,當以星辰斗數為準。而大白天的,怎麼會有星星讓您驗算呢?」
「我之驗算之法,與他人不同,是以必須白天驗算。」鶡冠子回道。
「呃,先生果然大才。」龐蔥對於這些所謂的星相占卜,實際上是沒有什麼感覺的,在他看來,如果星辰能夠主國家衰亡的話,豈不是說一切都是天定?那自己現在的這些命運舛途,都是上天給的嗎?
「不信嗎?」鶡冠子狡黠一笑,「我能知道你到底為何現在回來?」
「哦?先生不妨一測。」龐蔥有些半信半疑。
「我已經測算過了。將軍此來,定是為了暖兒而來。」鶡冠子微笑著說道,眼睛里透露出少有的精明。
龐蔥心中大駭,剛才趙廣宣讀口令的時候,只有一人在場,甚至連自己的隨身家將都不得與聞。鶡冠子到底是如何知道呢?難道他真的有測天算地之能?
「那先生可知,暖兒此次到底是因何事而被召見呢?」龐蔥半信半疑的問道。
「將軍所忙之事,就是暖兒所要去做之事。」鶡冠子這次笑的更加神秘莫測了。
「啊?少君難道要暖兒去帶兵打仗嗎?他才是個八歲的孩子啊!」龐蔥這下慌了神,一邊是擔心自己的兒子,一邊也心想這少君如此不靠譜,竟然讓一個孩子去打仗。不由得對趙國前途憂愁起來。
「哈哈哈,且不說就算是孔夫子,也曾拜七歲的項橐為師。」鶡冠子笑著說道,「就說少君雖然尚未親政,其近臣肥義、趙豹,都是頗有才具之士,也斷然不會允許少君如此荒唐的。」
「呃,那就好,那就好。」龐蔥唯唯諾諾說道,心裡也怪自己有些過分擔憂了。「那這次召見暖兒,是為了...?」
「將軍盡可放心,斷然不會有任何問題的,且帶著暖兒前去即可。」鶡冠子安慰了一下龐蔥。
「那就好,那我就帶著暖兒去了。」說著,他就匆匆的往裡屋走去。
「將軍且慢,我還有一言要告知將軍知曉。」鶡冠子喊住了龐蔥。
「先生可是還有其他事情要交待?」
「這幾天測算天時,發現趙國星辰閃動,本來肅候薨逝,星辰晦暗應該為至理。但是主星反而晦明不定,輔星大放其明,且不蔽主星之光。」
「這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趙國少君前途晦明不清,但是因為表現反常,應當是除舊布新之像。輔星大亮,主英雄輩出,至少未來數年,趙國的輔佐能臣將層出不窮。而輔星不蔽主星之光,當是主君駕馭群臣之徵兆。」鶡冠子將自己測算結果緩緩說了出來。
「那趙地是該留,還是該走呢?」龐蔥說道。
「所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觀,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這也就是所謂的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了。將軍如果覺得自己能夠和少君合拍,不妨就留下,如果無法適應少君的想法,那麼不妨遠遁他國,或許可以保己一身。」鶡冠子緩緩說道。
龐蔥沉吟不語,點點頭,「受教了」。
鶡冠子望著離開的龐蔥,喃喃自語道:「飛龍在天,利見大人。我到底是該留下看看這位新君,還是離開這裡呢?」說著,他搖搖頭,離開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