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傳說(前篇)
灰白的水泥道路,行人匆匆走過,兩眼仿徨。兀立的少年,寬大的黑色兜帽罩住他的湛藍發梢,模糊的面容一如現實的虛幻。空洞的張眼,從凍得發紫的唇齒間嘶喊出,「咿咿呀呀」。如同往昔一樣的甜蜜。
錯紛的時空彼端,也許會有這樣一塊大陸,它是失去的伊甸樂園,名字叫做伊格爾。大陸的一隅,有一個叫做諾庫斯的小村莊,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枯燥卻又恬淡。
某一天,似乎一如既往的日常,人們在結束一天的耕作之後便回到家,等待夜晚,等待又一天的到來。隨著滿月慢慢懸起,小村陷入了靜謐與黑暗。這時,緊鄰村莊的大山開始震顫,人們紛紛從睡夢中被大地的顫慄喚醒。
「預言果然要應驗了嗎?」一位身披半甲,滿臉胡茬的中年男子站在山腰,感受大地的震顫,自言自語。突然,一名身穿甲胄的侍從出現在男人身後,單膝跪下說道:「阿爾曼大人,祭壇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中年男人點了點頭,說了聲,「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是,大人。」說完,侍從便消失在了樹叢深處。「但願事情能夠順利,明天好得陪克羅過生日。」中年男人搖了搖頭,也消失在路的盡頭。
村子深處,數十根石柱圍繞祭壇,刻滿繚眼的銘文,十二名身著灰袍的兜帽人,站定在祭壇地面花紋的每一個節點上,勉力維持陣的運行。「阿爾曼大人還沒來嗎?」一位黑袍老者焦急地向祭壇邊的護衛問道。「好了,我到了。」只見中年男子懷中抱著一個剛出生不久的金髮嬰兒出現在祭壇邊。「嗯?克羅怎麼在這?」男子望向正躲在遠處偷看的孩子問。「對不起,大人,是屬下失職。」一旁的護衛慌忙回到。「算了,事不宜遲,趕快開始封印儀式吧。」說完,阿爾曼走上祭壇,把不停啼哭的嬰兒放入陣眼,將自己左手的動脈割開,放出殷紅的血液,滴落在嬰兒身上。右手則在空中劃出另一道陣,地面的大陣與空中的小陣交相輝映,流下的血液便回應著這一大一小的兩股力量延淌,滲透在嬰兒裸露的上身,漸漸形成一枚迴路紋章,四周石柱上的銘文也在此時輝耀至極限。
「它」似乎感覺到了威脅,大地的震顫愈加厲害,剛剛還稍顯寧靜的陣中忽然出現幾隻腥紅的眼與尖角。「汝,欲將老朽困至幾時?」霎時,空氣凝滯,彷彿一切都停止。只是溫潤的血卻從眾人的毛孔慢慢滲出,一個個都成了血人。「封!」阿爾曼大喝一聲,整座祭壇在這時宛如太陽般明耀起來。隨著眼與角的逐漸消逝,嬰兒身上的封印紋路也幾近完成。就在血紋合成時,閉攏的紋路卻在瞬間失去了一角,被封印的力量透過這個缺口,如同潮水一般向外涌去,沿著大陣畫好的線路,匯聚向一角的灰袍兜帽人。「魔王的靈魂,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兜帽人說道。「不會讓你得逞的。」說罷,阿爾曼雙手合一,渾身的肌肉開始暴漲,鬚髮被周身形成的氣流吹起上揚,整個人看上去就像要燃燒起來,隨即又將雙手輕按在封眼,凝神屏氣,「喝!」阿爾曼的氣瞬時爆到極點,被缺失的一角終於被填補上,原本閃耀的祭壇也慢慢暗淡下來。眾人也因為力竭而昏過去了。「可惡,只拿到了一半。」兜帽人嘟囔了一句。「你到底是誰?」阿爾曼憤怒地甩手一拳把那人打飛,撞在山腳的一處。就在他準備繼續沖向那人時,「噗呲」一聲,冰冷的十字劍從背後刺透阿爾曼的胸膛,鮮血從劍尖沿下滴落在地,他一臉的錯愕,不甘,然後倒地,氣息全無。「你出手是不是太慢了。剛才那拳差點殺了我!」兜帽人擦了擦從口鼻流出的血,不滿地向眼前身穿護衛板甲的男子質問道。「畢竟被稱為陸上最強男人嘛,就是到現在我也有些不相信自己已經殺了他。可你不也是大陸七魔術師之一嗎?我尊敬的極冰魔術師大人。」聽完男子的話兜帽人的氣似乎消了些,說道:「好了,趕快發信號讓你的人來收拾吧,我得走了。」「哦?那個嬰兒身體里剩下的魔王靈魂您不要了嗎?」「我只拿走我得到的,這是我們事前的約定。希望你也能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青年男子憨笑著說:「當然,我的魔術師大人。」正當他準備使用從懷裡取出的印壺時,一股強悍無匹的氣從身後襲來。「不好,是那個男人。」男子驚呼到。只見阿爾曼的「屍體」散發的氣近乎凝結,在怒吼,在哀嚎。「他」雙手支撐,緩緩站起,瞳仁全無。握了握拳頭,感受身體殘存的力量,一把抱起祭壇中心的嬰兒,左腳跨出,身體扭曲弓形,「嘭」,瞬息之間就消失了。
村子的數里之外,一座木屋門前,「咚」,阿爾曼停住了腳。皎潔的月光照在阿爾曼魁梧的半裸上身,可怖誇張的筋肉顯得明亮凸顯。悉悉索索,一陣動響后,從木屋裡走出一對夫婦。「阿爾曼大哥,您怎麼在這?」男人有些疑惑的望向這道身影。阿爾曼僵硬地轉過身,將嬰兒交給走過來的那對夫婦,咿呀道:「照...顧尼爾...去找...導...師...」「阿爾曼大哥,這到底......」不等男人把話說完,遠處的那片天空一下子光亮起來。阿爾曼的面容也變更加猙獰,他從腰間取出一串鈴鐺,放在嬰兒胸前,隨後就準備往那光亮處轉去。身後的男人似乎還想追問什麼,阿爾曼又嘶道:「時...間不...夠...了。」,說完,幾個跳躍便消失在三人眼前。
光陰荏苒,時間一晃過去了六年。一座小鎮,破爛的市集,散落著熙攘的人群。離小鎮不遠處的一塊空地,尼爾一人躲在樹枝上小憩。但是不一會兒就被樹下的喧鬧吵醒,他揉揉惺忪的眼向下看去,只見幾個八九歲的男孩把一個看起來大概五六歲的小女孩圍住。其中一個小胖男孩手裡拋弄著一個破舊的袋子朝小女孩問道:「想拿回去嗎?」小女孩點點頭,「想要的話就拿出應有的態度啊。」小女孩想了想,跪下來哀求著。「嗯,看你這麼誠意的份上,你偷我們店裡東西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說完胖男孩就準備轉身離去。小尼爾看了會兒,又重新閉起眼享受起陽光來。小女孩立馬撲到胖男孩腳下,拉住他的衣服,說道:「你不是答應會還給我的嗎?」胖男孩咧開嘴,笑著說:「我什麼時候說會給你了?我能原諒你偷東西的事就已經很大度了。」小女孩繼續向胖男孩哀求,說:「求求你了,我爸爸生病了,我們剛到這,身上沒有錢。求求你了!」「你爸生病跟我有什麼關係。」胖男孩滿臉不悅,呼喝著左右的同伴將小女孩從腳邊拽開。小女孩卻依舊不依不撓,一邊哭一邊想拿回那個袋子。「我看今天不給你點教訓你是不長記性了。你!還有你們!給我好好教訓她。」胖男孩面容猙獰地喊道。幾個同伴聽到男孩的話后就上前拉住女孩的頭髮,抽打女孩的臉,又踹又踢。小女孩不住地哀嚎,眼角的淚,唇邊的血,混雜在一起,沾染破舊的衣衫。
「鈴鈴」,一聲清脆的鈴聲從樹梢滑落。「喂,你們要打可以去別的地方嗎?你們在這吵,我都睡不著覺。」翻身下來的小尼爾對那幫男孩不滿的喊。「黑頭髮!」「什麼!是黑頭髮!」胖男孩被突然出現的小尼爾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戲謔地說:「原來是老吉米家的黑髮啊。既然你要出頭的話,兄弟們,連他給我一起揍了。」「老大,聽說碰見黑髮會倒霉啊!」幾個隨行的小男孩有些畏懼。「怕什麼,他就一個人!」胖男孩吼道。「對啊,他就一個人。」幾個男孩心想著就衝上前和小尼爾扭打起來。可憐的小尼爾剛開始還能奮力還擊,但隨著體力的不支也只能和小女孩一起挨打。男孩們笑了,一邊痛毆小尼爾一邊叫囂。突然,一個正往尼爾身上掄拳的小男孩無意間扯掉了尼爾綁在左手手背的一塊布,露出了一隻腥紅的眼睛。「啊!」他驚叫了一聲,跌坐在地,伸出發抖的手指向那隻眼睛。其餘的小男孩也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去,等他們瞧見那隻眼睛時都止不住地驚叫起來。胖男孩的身子不停顫抖,指著尼爾說:「你,你是德巴?!」說完也顧不得手裡的那個袋子和剩下的幾個男孩,拔腿就跑。那幾個男孩見狀,也是一邊驚叫一邊逃遠了。小尼爾苦笑一聲,望著跑遠的男孩們,心想:這下慘了,回去肯定要被吉米叔叔罵了,不過得趕緊告訴叔叔才行。尼爾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然後向小鎮的一處跑去。他剛跑出去幾步遠,又返回來,走到小女孩身前。小女孩把被扔下的袋子緊緊護在懷裡,警惕的望向折回來的小尼爾,尼爾緊緊抓過她枯柴一般的手。當小女孩看到他伸出拳頭時,她一下子閉上眼把那個袋子抱得愈發緊實。「叮鈴嘡啷」,金屬的觸感從手心傳來,女孩小心翼翼的睜開雙眼,呆望著手裡的那幾枚銅幣。「希望這些能夠幫到你。」說完,小尼爾又轉過身向遠處跑去。剛回過神來的小女孩望向尼爾的背影,大喊道:「喂,我叫拉娜。這些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嗯,再見了拉娜。」小尼爾頭也不回地向後揮了揮手,跑遠了。「終於能給爸爸治病了,太好了。」拉娜高興得手舞足蹈。「啊?還沒問他叫什麼名字!」等再向遠處看時,早就不見了尼爾的蹤影。
小鎮一處隨處可見的一幢房子里,「吉米叔叔,吉米叔叔...」小尼爾急匆匆地跑到一位中年大叔旁,大口喘著粗氣。「哦,是小尼爾啊。怎麼了?」大叔停下手頭的工作,看著尼爾。「我手背上的那隻眼睛被波尼他們看到了。對不起,對不起,吉米叔叔。」小尼爾低下頭。「什麼?」大叔一臉驚愕,「趕快把你琳潔嬸嬸叫回來,她應該去河邊洗衣服了。」「嗯。」小尼爾點了點頭,就衝出去了。「這下糟了。」吉米心想,趕忙收拾東西。等老吉米收拾得差不多的時候,琳潔也拉著小尼爾的手回來了。「我已經叫好了馬車,我們得趕快走了。」不等琳潔和尼爾多休息會兒,老吉米就拿著幾個包裹向她們喊道。三人匆匆上了馬車,離開了小鎮。
路上,尼爾囁嚅的問:「吉米叔叔,我真的不是人么?我真的會讓別人不幸么?」一旁的琳潔嬸嬸握住尼爾的雙手,說:「傻孩子,你是上帝送給我和你吉米叔叔最好的禮物。」「尼爾,記住,你永遠是真真實實的人。」老吉米一邊趕車一邊回道。幾個小時過去了,路邊風景迎來了黃昏。琳潔向正在駕車吉米問:「有人追上來嗎?」「沒感應到,應該還沒有。」吉米回了一句,又低頭繼續趕車。
入夜,四周靜悄悄的,殘月的餘輝遍撒整片森林。借著些微的火焰與月光,依稀可見樹叢中的小馬車。就在這時,黯淡的火星突然變得熾紅無比。「不好,他們追來了」,老吉米叫醒了馬車裡熟睡的琳潔和尼爾,「快走,我在這攔住他們。」「吉米,那你怎麼辦?」「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他們已經追上來了。琳潔,保護好尼爾。」「嗯」琳潔望了老吉米一眼然後拉著小尼爾的手,跑遠了。等她們走後,吉米抽出了袖中的老舊魔杖。
燼堆里的余瑩,飄起,散開,融入林子深處。「咔嗒咔嗒」,吉米將手裡的樹枝一根根折斷,分成幾截,拋向空中,握著魔杖的右手瞬時伸出,「陣」,口中默念一聲,魔杖的前端光芒乍現,順延著光束,空氣凝現亂流,卷挾拋起的斷條,飛向四處,插進樹紋土塊間。隨著杖端的光漸漸黯淡,四周又歸為寂靜。倏忽間,詭異的陣風打破寧靜。「來了嗎?!」,吉米輕吼道,杖尖昏暗的光重又變得熾亮......
森林的某一處,琳潔帶著小尼爾躲在樹叢的一角,時不時有甲胄的碰擦聲從身旁經過。琳潔望了望蜷縮在自己懷裡的小尼爾,忽然面容一凜,雙目注視著尼爾的眼睛問:「尼爾,你聽琳潔嬸嬸的話嗎?」小尼爾雖然有些疑惑卻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琳潔欣慰一笑,寵溺地撫摸著尼爾的頭髮,頓了頓,又說道:「等下我去引開他們的時候,你數一百下就往反方向跑,知道了嗎?」「可是琳潔嬸嬸你...」琳潔打斷了尼爾的話,裝作生氣的樣子,質問道:「不聽你琳潔嬸嬸的話了,是吧?」尼爾沉默了幾秒,帶著哭腔小聲說了句「知道了。」聽見尼爾的回答后琳潔僵硬的面容才又緩和下來。她撫過小尼爾的前額,親下一口,將他護在懷裡,等待著時機。
「轟隆隆」,大地開始震顫,大塊大塊的黑色泥壤聚合在一起,連帶幾棵樹,一片林,拔地而起,盤纏而上,宛如黑色巨蟒,它瞄準林子的一處,俯嘯而下。突然,盤繞的巨蟒身旁出現了一點光團。「嘭」,黑蟒的半邊被生生炸碎,身披的林衣也被點燃,「轟」,炸開的泥塊燒得通紅,被駭人的氣浪捲走,從空中墜落,化為火雨,將整座森林引燃。就連遠處忙著搜尋的騎士們也不禁停下動作,獃滯地望著這一幕。片刻之後,也開始慌忙地躲避墜下的火石。
「尼爾,保護好自己。」琳潔再一次將尼爾緊緊擁抱,輕吻在他額頭,然後就毅然地往森林深處跑去。她一邊撞開矮小的灌木一邊呼喊著什麼。「什麼人?!」「在那邊!」...四處搜查的騎士追尋著動響也跑進林中深處。
「一,二,三...一百。」尼爾睜圓了眼睛,跌跌撞撞地向另一邊逃去。「這兒還有一個,是那個男孩。」「快抓住它。」剩下還沒跑遠的騎士似乎察覺到了小尼爾,追了上去。
「琳潔,尼爾...」站在蟒頭的吉米念叨一聲,緊盯著正下方正全力施放光球的三個中年魔術師,眯起眼,集中心念。他緩緩舉起手中的魔杖,輕念,「燃」,杖尖原本黯滅的寶石忽然迸射出駭人的光。「噼噼啪啪」,木質的魔杖連著整隻右手全部炸裂,耀眼的寶石也化作齏粉。再念,「龍」,那寶石化作的磷粉散開,落下,沉入黑蟒的身體各處。斑駁的火焰轉瞬連綿蔓延,舞曳紅炎,將整條蛇身都啖噬,燒灼。蛇身的泥土開始龜裂,剝落,炸開,彷彿紅蓮綻開,炎鱗乍現。火焰的灼熱把泥身最深層的水分蒸發,化為白汽破土而出,發出低鳴,齊鳴之聲宛如龍吟。殘蛇轉生為龍,浴火焚天。吉米無力的站在頭部,須與發皆被熱浪吹起,好像一塊隨時都會燃起的朽木。片刻,他緩緩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整條手臂向前推出,「上!!!」吼叫道。火龍再一次低吟,焰勢怒漲,向前俯嘯而下。
小尼爾奮力地在林間奔跑,拚命得好像就連身旁的風景也開始扭曲,但身後沉重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快,快點!」當尼爾撥開最後一根枝丫時,一條河出現在他眼前。尼爾心裡一緊,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緊隨其後的騎士趁著這個時候也追了上來。
「嘭」,遠處傳來巨大的爆炸聲,碩大的焰龍硬生生地撞進地面,「嘭,嘭,嘭...」每一節身軀都在與地面的擠壓中爆裂。不斷的因撞擊濺起的炎石,被一陣陣氣浪帶出,在漆黑的天幕劃下一道道赤紅色的弧線,飛往森林的各處。被四個騎士圍在中間的小尼爾望向天空,他那獃滯的深色眼眸里突然映現紅光。「咚,咚...」挨個的幾塊焰石掠過尼爾身旁,砸向驚呆了的騎士們。「轟」,小尼爾被灼熱的氣浪沖飛,掉進了身後湍急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