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冷酷boss是只犬·番外(下)
那個時候他還太天真單純。自以為理性可以壓倒感性。自以為他可以掌控好一切。不會有傷害,不會有爭吵,因為他們絕不會有開始。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身為人類,連青早就做好了自己某天腦子發暈的準備。但感情是感情,理智是理智,這完全不同的兩者,他不會將其混為一談。
他答應了導師的邀請,再次跨越大洋,回到少年時讀書的地方,準備用一段投身科學研究的充實時光,來沖刷親手掐滅那段剛剛冒頭情感嫩芽的罪惡感及愧疚感。
人體的溫暖,只要有類似的記憶存在過,對他而言,就足夠了。
可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乎他的意料。當他在馬桶前吐得昏天暗地時,連青無法不去惱恨這個突如其來的小小生命。
為了更好的科研,他需要健康的身體。合理飲食、按時鍛煉、早睡早起,就連吸煙這個為數不多的癖好,連青也在步入三十大關的時候戒掉了。
他高度的自律,只是為了更好更快地達到自己的目標、完成自己的夢想,而就在他馬上就要迎來事業關鍵期的時候,他懷孕了。
初期的惱恨過後,連青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必須去面對。
他不可能為了孩子放棄自己的事業。可是放棄這個已然來臨的生命,他又有些茫然。
理智再也發揮不了他一貫的作用。連青陷在情感的泥沼之中無法脫身。他停駐在原地,悵然無措,卻逼迫自己必須堅強。
很多年以後,時已成為他丈夫的蘇杉曾問過他:為什麼你不告訴我?我是沫沫的另一個父親,為什麼?!難道這不是我的基本權利嗎?!
那是一次消耗太多的爭吵。這也是連青第一次知道,總是在他面前表現得樂觀而天真的青年,其實內心深處,一直很介意當年的一些事情。
他只是不說不問,儘可能地用玩世不恭的外表,來掩蓋他無聲的理解和溫柔。
連青知道自己傷害了蘇杉,傷害了自己心愛的人。那些傷疤一旦存在,便永不會消散,於是他只能默默在心底允諾,他會用今後的無數個日子,來淡化那些傷痕。
那是一段暗無天日的時期。連青幾乎不願去回想。
他尚未準備完全,尊嚴便已讓他挺起胸膛,去面對他命運的重大挑戰。
最終,他向世俗、向這個現實世界妥協了。
他願意去承擔起屬於他的責任。
在連江拿來的那一沓相親對象的資料中,他一眼便注意到了連沙。
稚氣未脫、眼神卻很亮,總是能讓他想起蘇杉。
他的學生,他肚子里孩子的另一個父親,他主動……放棄的人。
他那遺傳自連勛的外貌身材,讓他可以很輕易地隱藏自己的真正情緒。沒有人發現他對蘇杉的心意,除了和他關係最密切、又總是對人情緒格外敏感的連江。
他的父親一直孜孜不倦地在郵件、簡訊里時不時地打趣般的提到蘇杉,並積極主動地表達著自己對於青年的好感;哪怕連青從不回應此類話題,也樂此不疲、一直堅持。甚至看到連沙照片的那一瞬,連青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是連江故意的。
他們明明外貌不同,但神態和小動作都很像。和連沙相處得越久,這種感覺就越強烈。
幾個月下來,連青愣是沒有往那方面想。
事後回想起來,連青自察,也許是潛意識的刻意迴避,讓他忽略了所有那些蛛絲馬跡。他那時唯一關心的,大概僅僅是如何順利地度過這一關卡。
契約婚姻,似乎是個完美的選擇。
而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一個和自己喜歡的人有那麼點相像的合作對象,可謂意外之喜了。
他對連沙是有好感的,但這種好感,有多少是因為他能不斷地讓他想起另一人呢?
連青沒有仔細想過。
事業上的研究才是他此刻關心的重點。他沒有心力去思索這種事情。當時,這是橫亘不去的事實,是避無可避的現實,他順其自然、理所應當的,和連沙約定了註冊結婚的日期。
這是新的平衡。他告訴自己。
他能夠不放棄事業地同時,也最大限度的完成他的責任。孩子會是連家下一代的宗主繼承人,而連勛,也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支持、教導那幼小的生命。
不知不覺間,人類趨利避害地本能,讓他選擇了自以為完美無缺的解決方案。
而這一切,直到結婚前一夜,蘇杉在露台上對他大吼而出:
——孩子生下來,你仍是連氏的繼承人。除了將另一個生命扔進你自己都不想踏步的泥沼,連青,你從頭到尾,什麼都沒做!
——你永遠都在逃避,可逃避,永遠都解決不了問題!
是這樣嗎?
難道,我真的在逃避?
我真的很怯弱嗎?
婚禮當天,當蘇杉堅定的說出那個「不」時,連青怔怔地,腦海中不斷閃現前一夜青年的嘶吼。
——你昨晚跟我道歉。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你從頭到尾都明白自己的處境。只是你認為自己應該有所犧牲、有所忍耐。你覺得這是一種成熟和責任。你不想逃避。
不、不、不,我不是這樣的。
我……
確實是在……逃避。
甚至連說「不」的勇氣,都沒有。
那一刻,連青終是艱辛萬分地撥開了那自童年歸家后、便籠在自己身上、一直揮之不去的濃霧迷障。
人有選擇出生環境、父母雙親的自由嗎?
沒有。
但只要你想,你便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要害怕失敗,也不要害怕親人的失望,更不要畏懼未知的前路。
你只需有勇往直前的勇氣。
這是生而為人的……
天賦自由。
那一刻,連青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何會愛上蘇杉。
這個青年,從來不會不戰而逃。
如果想要得到,就一定會用盡全力。
他跨越重洋,甚至為了他,改頭換面。比起自己的困境,他所面臨的,又豈非同樣的難以抉擇?
可他從沒有猶豫過。他做取捨的時間快得讓人差點忘記,他所選擇的那些東西,對他人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在醫院的那些日子,他也曾見過蘇杉沉默消沉的背影和寂寥苦澀的微笑。那些藏在每個身體糾纏完的凌晨,隱匿於每一個微笑后垂眸間,與他稚氣未脫、俊美明亮的面孔形成鮮明的對比,讓人觸之心驚、難以忘然。
可是每當面對著連青時,他總是會收斂起那些所有的掙扎和痛苦,只留給他最陽光燦爛的笑容。
婚禮之後,連青決定和連勛再一次交談。
同樣不歡而散。
但走出房門時,倚靠在那裡的連江,對他豎起了拇指,並且大笑著拍了他的肩膀。
連青很少看到連江如此高興的樣子。
同樣,他也很少看到連勛如此暴怒的樣子。
讓連勛失望,雖然連青一直在做,但沒有一次像如今這樣困難、難以忍受。
短短時間內,連勛連青連續大吵數十次。
他們父子二人的對抗多年來一直是隱秘而沉默的,未曾像這樣擺上檯面且如此激烈。
失去連沫之後,連青更是直接斷了和連勛的聯繫。
他不想採取如此激烈的手段,但卻不得不為。
他的心理防線早已瀕臨險境,沒有人能體會得到,連勛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帶給他的深深焦慮和無盡壓力。他彷彿站在懸崖邊,只需一點點外力,就會滑落萬丈深淵。
這一點,甚至連連江,他也未曾吐露。自然包括蘇杉。
他獨自一人承受著妊娠反應帶給身體和心裡的雙重摺磨,咬牙忍耐著對未來的惶恐迷茫,每次對抗全面挫敗后,他筋疲力盡、無助悲傷,卻還是掙扎著爬了起來。
但他苦苦維持的一切自強自立的假面,在失去連沫后,全線崩潰的渣滓都不留。
或許是孕期的激素變動影響了他,或許是長久積攢的矛盾全面爆發后的狀況遠超他的想象,那場戰鬥的最後,連青以斷聯為手段,暫時休止了這場無盡的折磨。
養好身體后,他重遊西歐。
他去了小時候曾經待過的一個個城市,哪怕有照片為證,破碎的記憶也聚不起來,於是他像第一次踏足的遊客,不厭其煩地一一走過那些街道、房屋、海岸。
蘇杉一直陪在他的身邊,笑得毫無陰霾,和第一次走進他辦公室時那快樂自得的模樣基本沒什麼差別。
他們聊天、進餐、同眠,他們親吻、擁抱、□□,不論他是什麼樣子,不論他的什麼狀態,蘇杉都能欣然接受。
連青第一次有了很強烈的傾訴欲。
他一直羞恥於談論自己,不願回憶過往,更別說,談論那些模糊的、飄忽的、情緒化的細膩情緒,那些不會有任何價值、意義的,無可挽回的過去。
但對著蘇杉,那些壓在心頭無法揮去的畫面一點點變成了詞句,被釋放在空氣之中。
多年來的沉重,彷彿也隨之煙消雲散。
淚水落下來的時候,他甚至茫然未覺。
「我認識的連青,是我的導師連青,是我的男朋友連青,是我家冷麵威力十足的狂霸boss……和你們連家,毫無干係。」
逆著夕陽,在海浪的拍岸聲中,蘇杉撫開他的額發,貼上自己的額頭,雙目炯炯,就那樣直直地看著他。
「你不喜歡的事情,永遠不需勉強自己去做。」
「我……沒什麼背景,也沒什麼能力……沒法為你改變那些過去和你們家族的現狀,但是我會在這裡,一直在這裡……」
隨著擁抱落入他心中的,還有這句話。
愛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
三十三歲之前,連青孑然一人,獨自一人在這個世界上掙扎求生。
三十三歲之後,有人一層層斬破他設下的障礙,走到他的身邊,握住了他的手。
他們的命運自此牽繫在一起,所有的痛苦與脆弱,都有人與他共擔。
原來他不需要逃離。
他的家族、他的雙親、他的責任、他不願意承擔卻不得不背負的壓力,都有方法可以消解。
而他要做的,是直面內心的恐懼,以及不斷地成長。
他重獲新生。
-完-
作者有話要說:
補完boss視角的故事
讓大家久等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