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段(1)

如果說這是上天的一場恩賜，那麼這樣的恩賜太過讓人艷羨甚至嫉妒。他擁有一個40歲的男人所希望擁有的一切：財富、榮耀、權力和名望。人們給了他太多足以把他壓垮的稱號：飛人、上帝、神，每一個都分量十足。

而他必須選擇離開，他必須面對現實，他必須看清現在的世界是怎樣的、他需要用什麼樣的方式去重新審視自我；離開MCI中心，離開28年魂牽夢繞、為之瘋狂的籃球場，離開激動人心的每一次得分、每一場戰鬥，學會過一種平靜的生活，也許是他唯一的選擇。

2003年4月17日。費城。

不是熟悉的芝加哥，也不是華盛頓的MCI中心，這裡的氣氛卻絲毫沒有讓人沮喪。費城第一聯合中心球場，球迷給了他客場球隊所不可能擁有的禮遇：掌聲、歡呼、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從比賽的第四節一開始就從來沒有停止過；他靜靜地坐在替補席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看著自己的年輕隊友在76人隊流暢的進攻中束手無策，他聽見球迷迫不及待地催他上場……終於，在比賽只剩下不到3分鐘的時候，他站起身來，熱身、走進球場，開始了熟悉的戰鬥。幾個回合的傳切轉換之後，對手對他犯規，然後，他罰中了15年職業生涯中的最後兩分。

此時，距離比賽結束只剩不到兩分鐘。而他的隊伍落後於對手25分，這兩分顯然於事無補；但這兩分讓他想起他在1982年NCAA總決賽時為北卡大學投中的那記制勝跳投。

就在一瞬間，恍如隔世。

他的隊伍最終輸給了對手，比分定格在87比107。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出場28分鐘、15分4個籃板4次助攻，也許這不是最好的告別禮物。「我們已落後了25分，我的上場已毫無意義，但球迷們依然渴望看到我的得分，看到我在得分后離去……」

離去？這是第幾次了？就要離去了嗎？一切就要結束了嗎？

費城第一聯合中心的新聞發布廳。

他說：「籃球曾是我的生命，但現在，我再也不打算穿上任何球衣。這不再是種可怕的感覺，這不恐怖，這是我必須緊緊抓住的生活，就是現在。你曾為你熱愛的事業付出這麼多……顯然，這樣的局面令人傷心，但我能處理一切。籃球曾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有些時候，你必須向你最好的朋友告別，然後，繼續前進。」

費城給了他最為隆重的告別儀式，他們請來了「J博士」歐文和摩西·馬龍，並送給他一輛高爾夫球車，還請來R&B歌手演唱了美國國歌，然後，喬丹接過了主持人手中的麥克風，向第一聯合中心的球迷開始自己的告別緻辭：「顯然，你們在費城看到的是全聯盟最具天賦的一些球員，現在，我的感覺就像J博士一樣，在我離開時，聯盟有如此多才華橫溢的球員。感謝你們對比賽的支持，感謝你們對我的支持，繼續努力！能在這裡看到J博士、摩西的感覺真好，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們！」

短暫的沉寂后，球迷們掌聲雷動。接下來的演出更給了他不小的驚喜，來自芝加哥聯合中心的播音員雷·卡萊開始最後一次介紹喬丹入場：「現在，來自北——卡——羅——來——納，後衛——6英尺——6英寸——的邁克爾——喬丹！」這足以讓所有人感動。

「聽到球迷們的尖叫和看到他們對我的無比尊重，我感覺非常激動，為這些年我做的一切感到自豪。我很高興選擇了籃球，而現在我毫無遺憾地離開了。」

這一晚，沒有人在意奇才最後的輸球，也沒有人提起喬丹通過這場比賽保持著他作為NBA歷史上場均得分最高球員的地位，人們甚至不是在關心籃球，他們真正關心的是一位籃球運動員，一位不凡的人。

數字是枯燥的，但很能說明問題：1072場NBA比賽，32292分，平均每場分，超越張伯倫的分成為NBA歷史上平均得分最高的球員，如願奪得「得分王」的桂冠。6672個籃板，5633次助攻，季後賽平均每場分，個籃板和次助攻，這樣的成績顯然無人能及！

是的，就在這一天，他離開了他的舞台，離開了他最熱愛的籃球。就在這一天，飛人結束了飛行，開始著陸，準備成為普通人，過平凡的生活。

所有人都該可以寬容、欣慰並且真誠地說上一聲：「再見，邁克爾！」

兩天前。華盛頓。

拉姆斯菲爾德的出現著實令人驚喜，作為喬丹的超級球迷，也同時作為美國權力的象徵，他為喬丹帶來的禮物飽含了一個國家的深切情意，也無疑是一種莫大的精神鼓勵。此時，無論喬丹還能否為球迷帶來精彩的表演，都已經不重要，所有人都希望，在這樣最後的主場一戰中，喬丹只要在場上，就足夠了。顯然，他已經成了一種象徵、一個符號、一種信仰。

拉姆斯菲爾德把9·11恐怖襲擊一周年紀念日當天懸挂在五角大樓的一面美國國旗，鄭重贈送給喬丹。

他一如既往忘我地投入比賽，全然不覺得這是他最後一場主場的比賽。直到最後兩分鐘，球迷全體起立，一直鼓掌到結束鐘聲響起，眼淚，才不自覺地從他的眼眶中流出來。

這確確實實是他在自己地盤上的最後一次了。

他們以79比93輸給了紐約尼克斯隊。21分8個籃板，還有這主場告別賽的失敗，對向來不能容忍任何失敗的他來說彷彿是故意的捉弄。忽然間，有一絲傷感湧上他的心頭，不同於將要告別的傷感，這樣的悲戚更讓人有絕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