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宮女

第5章 宮女

待黃姑姑走遠,王宮女圍著陸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緩緩道:「既然已經來了這裡,還不懂規矩嗎?」

陸晚微微後退一步,謹慎地打量著眼前的人。

王宮女轉眼已是滿面怒意,喝道:「跪下!」

陸晚也是一愣,可黃姑姑剛剛的話在耳邊迴響——很多人進來時搞不清自己的身份,所以便再也沒有活下來。

她對宮中的事情一無所知,而對宮中最卑微最低賤的所在——浣衣局,更是完全陌生。

識時務者為俊傑。只猶疑了一瞬間,她便跪了下去,低垂著眼眸,道:「女吏恕罪。」

王宮女伸出一隻手來,道:「交出來。」

陸晚狐疑地抬起頭來,只見那王宮女惡狠狠地盯著自己,她不由仔細地看了一遍自己通身上下,並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而那王宮女的眼神像是一頭飢餓已久的野狼看見了美味的羔羊一般,冒著綠光。

她不說破,陸晚只能揣度。眼見她那綠油油地眼光盯著自己的耳垂,陸晚便明白了。

父親之案尚未結案,因此入獄時她並未定罪,只是待審。耳朵上掛著的耳環並未摘除。

她當即取下耳墜,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道:「女吏恕罪,這些東西在浣衣局也用不著。」

那王宮女笑吟吟地接住,仍是不說話,看著陸晚。

陸晚白皙柔嫩的手腕上,戴著一對兒銀鐲。東西並不貴重,可這是父親為她特意定製的及?之禮。

張了張嘴,把乞求的話吞了下去。在浣衣局這種地方,是由不得自己的。讓這大宮女惦記上自己的首飾,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不如交上去的好。

見陸晚乾脆利落地褪下銀鐲,王宮女坦然地接過來,藏進袖子里,這才頗為滿意地點頭,道:「好了,跟我來吧。」

她讓陸晚換了一身藏藍色粗布的衣裳,將陸晚領進北面的一間房子,這是一個大通鋪的房間,住著三個漿洗宮女。

那些宮女正在吃晚飯,見到陸晚進來,似乎頗為驚訝——這裡的宮女都是乾的粗活,像陸晚這樣細皮嫩肉的,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王宮女向其中最高壯的宮女招手:「大花。」

這四個宮女的長相頗為奇特,可這大花又更為突出,身高足有成年男子那麼高,而體格有如常年習武之人那般壯。

一張方形的臉,配上高高的顴骨和一雙三角眼,不知怎地,陸晚總沒來由的覺得這宮女不好相處。

大花意猶未盡地將最後一口冷硬的饅頭吞咽下去,瞟了一眼陸晚,向王宮女道:「還剩一個床位了,喏,就這門口。」

王宮女道:「你們屋裡頭現在總共四人,加上這姓陸的姑娘總共五個,哦,對了,」她說著頓了下,補充道,「這位可是黃姑姑親自送過來的人,你們可給我悠著點。聽見了沒?」

「知道了。」屋裡三個宮女齊聲應答。

王宮女前腳剛剛走,屋內的宮女們便換了一副面孔,神色間充滿了鄙夷和仇恨。

「喂!聽說你是朝中某位大臣之女?!」一個黑胖的宮女朝陸晚大聲說道。

「是嗎?那怎麼送到浣衣局來了?難道是犯了事?」

「呵呵,這可說不清了,總之,人家就算是罪臣之女,照樣也比我們高三分,你沒看見嗎,黃姑姑可是親自送她過來的。」

兩個宮女你一眼我一語,全然不顧陸晚就在跟前。陸晚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也不想爭辯什麼。

她打量了一下屋子,這房間約莫兩丈見方,極為狹小的空間打了一個長長的通鋪。陰暗潮濕的牆壁上掛著宮女們的幹活用的小物件。

屋子裡只有一張桌子,桌上放著一個饅頭,一份鹹菜。這是她的晚飯。

陸晚嘆了口氣,浣衣局是宮中最累的地方,只怕接下來她要面對的,比眼前這饅頭還要難以克服得多。

不管是難吃還是好吃,能填飽肚子就是好的。

黃姑姑說的話很對———有的人,進來了就再也沒能活著出去。而她,要出去的前提得是好好活著。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這樣想著,陸晚便準備用餐。

手剛剛伸出來,一隻手斜刺里按住她,迅速搶先奪走了桌上的饅頭。

陸晚抬頭,高高壯壯的大花捧著那隻本該屬於別人的饅頭,正狼吞虎咽地啃著。

見陸晚瞧著自己,大花一點都不覺得難為情,反而向眾人譏笑道:「瞧她這樣的一雙手,送到我們浣衣局,難道還指望著我們伺候不成!」

「哎,聽說你家裡以前是大戶人家?哎喲,大戶人家了不起啊?多稀罕哪!阿春你看看,人家果然比你白。」

叫阿春的是那個黑黑的宮女,她聞言呸了一聲:「白有什麼用?一臉狐媚子樣,準是想著進宮來飛上枝頭做鳳凰。進了這浣衣局,就少做那些夢!」

……

陸晚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的女人,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她絕對不會相信,這些女人對自己的厭惡和嫉恨,來得如此迅速而真切。

冷嘲熱諷之詞不絕於耳,那三個宮女惡狠狠地盯著陸晚,似乎要吃了她一般。

一個臉色蠟黃身形最為瘦弱的宮女稍帶同情地看了陸晚一眼,便被旁邊阿春啐了一口:「小六,你衣服洗完了?」

小六將身子往床角縮了縮,囁嚅道:「對不起二位姐姐,我手指生瘡了,實在是洗不動了……」她似乎怕別人不相信,將雙手伸出來。

那是一雙瘦骨嶙峋的手,手背上幾乎沒有一點點肉。

雙手被水泡得泛白,手指已經潰爛得不成樣子,由於不停的洗衣服,傷口來不及結痂,又因長久地泡在水裡,傷口已經沒有一絲血跡,依稀可以看見森森白骨。

陸晚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她以為,自己的遭遇已經是最苦難的了。

不料這世界上,竟然有人承受著更為痛苦的遭遇。

「怎麼,晚上天氣那麼冷,難道要我們去洗?」大花將桌上最後一口鹹菜吃完,擦擦嘴角不滿地問道。

小六用近乎哀求的神色看向她,乞求道:「大花姐,我真的不是故意偷懶,今天實在是太冷了。平時天氣好的時候,你們讓我洗,我也沒推脫過……」她越說,聲音越低了下去。

陸晚漸漸地聽明白了,這些年長的宮女,把自己的活兒悉數推給了小六。

「你說什麼?什麼叫我們讓你洗?」大花走到小六跟前,雙手叉腰,居高臨下地逼視著她。

「不……我說錯了,那是我應該洗的。」小六不由自主地又倒退了一步,雙眼充滿了無助地看著眾人,聲音中透著無盡的恐懼。

陸晚再也忍不住,站起來走了出去。她不是不想幫小六,可她一時無法確定,小六是個什麼樣的人,也無法確定,面前幾個宮女是什麼樣的人。

她不想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雖然她真的看不下去那幾個宮女惡毒的嘴臉。

不料那些宮女並沒有準備放過她,阿春搶先一步,伸手擋在門前,攔住了陸晚。

「上哪兒去?」阿春眼珠子咕嚕嚕地轉了一圈,最後落在陸晚的脖子上,那段白皙柔嫩的脖頸上系著一根紅繩。

阿春雙眸放光,料定必然是貴重首飾,伸手便直接去抓向陸晚脖子處。

「你幹什麼!」陸晚冷喝一聲,雙手緊緊地護著領口。

「喲,挺能耐的。姐妹們,把她的衣服扒了!」

大花先發制人一把撈住陸晚的頭髮。

「放開我!!」陸晚試圖反抗,無奈大花身高體壯,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根本不是對手。

餘下兩個宮女一把將陸晚推到在地上,陸晚四肢牢牢按住,那大花便開始翻她身上的飾物。

陸晚神情平靜,躺著一動不動,似乎是認輸了一樣任由那三個宮女搜身。

「啊!!!」大花突然慘叫一聲。

只見大花的手腕被陸晚狠狠地咬在嘴裡,陸晚眼神輕蔑,鮮血從她的嘴角滲出來,一抹狡猾而冰冷的笑意呈現在眸子里。

餘下二人頓時怒火中燒,瘋了一般地撲過來,將陸晚死死的按在地上。

阿春一屁股坐在陸晚身上,一把撈住她的頭髮,鉚足勁兒,左右開弓狠狠地朝她臉上猛扇巴掌。

陸晚臉上霎時間紅腫了起來,白皙的臉頰五根手指印泛著紫色。

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了上來,她沒有出聲,只感覺到自己牙關處彷彿凝聚了全身的力量,她亦沒有憤怒,只用力狠狠地咬著不放,溫熱腥甜的鮮血汨汨不斷,從大花的手腕緩緩流出,最後染紅了陸晚的衣領。

「你…你這個妖女…放開我……阿春,掰開她的嘴!」大花臉色蒼白,焦急地呼救。

阿春氣得雙眼通紅,雙手用力死死地掐住陸晚的脖子,嘶吼道:「鬆口!聽到沒有!你要是不鬆口,我就掐死你!」

陸晚沒有半點要鬆開的意思。她眸子里似點燃了一盞燈,異常地亮,靜靜地盯著面前那氣的雙眼通紅的幾個宮女。此時她若是鬆口,那以後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處境————就像那小六,任人宰割。

阿春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陸晚的呼吸逐漸變得困難,臉龐漲得通紅,慢慢又變成了青紫色,最後逐漸變得蒼白。

要死了嗎?鬆開口吧,這樣也許還能有一絲生機。不!要是鬆開口,就等於把命運交給了別人!

她的瞳孔開始渙散,意識開始模糊,阿春的臉在她眼前慢慢地幻化成一片蒼茫,四周的聲音逐漸消失,隱隱約約聽見最後一句:「王宮女來了!」

陸晚醒過來的時候,小六正一臉擔憂地望著自己。

「黃姑姑,她醒了!」小六欣喜地向身後稟報。

她的意識慢慢地恢復過來,看向屋子中央坐著的,正是黃姑姑。

黃姑姑走向陸晚床前,駐足打量著她。細眉杏眼,俊俏的臉蛋上還有這一絲稚氣,這樣的容貌,是算得上美人的。

可這宮中,從來不缺美貌。

缺的是什麼?

黃姑姑眼神冷冽,彷彿帶著洞察一切的力量,定定地看著陸晚嘴角那一抹已經乾涸的血跡。

陸晚看見黃姑姑千年冰霜一樣的臉露出一抹難以捉摸的笑容。

「有意思。我掌理尚宮局近二十年,手上調教的宮女無數,像你這樣有意思的,我只見過三個。」

陸晚不明所以地回望著黃姑姑,她深知自己闖了禍,接下來的生死抉擇,也許就在黃姑姑的一念之間。

可她並沒有感覺到害怕或者後悔。

「黃姑姑,那三個鬧事的宮女已經領了兩百大板。」王宮女走過來,微微一福。

兩百板子,有輕有重。輕的話,也要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重的話,估計不死也是半殘了。

陸晚目光微垂,心中有一絲懊悔,雖然大花阿春令人厭惡,可總歸是罪不至死。

黃姑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道:「怎麼?覺得不忍心?」

陸晚猶疑半晌,才低聲道:「她們若是死了呢?」

「扔出宮去,京郊有一處亂葬崗,專門埋她們這種沒規矩的人。」

「……」

黃姑姑臉上浮起一層冷笑:「這———就是皇宮。要一個人死,很容易。但是想活著,卻很難。」

她用那刀尖一眼的眼神看著陸晚,緩緩道:「你本來也是要一起領罰的。只是我竟沒料到,你有那樣的運氣,竟然搭上了謝統領。」

謝統領?修羅衛謝忘?陸晚聞言瞪大了眼睛,浣衣局遠離皇宮,怎麼能遇到謝忘?

「王宮女去請我的時候,正好謝統領在尚宮局。他得知是你出了事,叫我多照顧你幾分。」

黃姑姑審視著陸晚,不放過她臉上每一個細微表情,「據我所知,修羅衛向來不與任何人建立人情來往,特別是謝統領,素來不喜與人深交。」

陸晚獃獃地看著黃姑姑,她似乎正等著自己如實相告。

可陸晚也不知道,為何謝忘要關照自己。只得如實回答:「我……我也不知為何。」

黃姑姑道:「既然謝統領說了,那我便賣給他這個順水人情。但是你切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這浣衣局,想出去,沒那麼容易。」

陸晚垂眸,低聲道:「我明白。」

黃姑姑再次笑了笑,刻薄的意味明顯:「明白?你要是明白,就應該知道,此時應該自稱奴婢。你記住了,今日是我,明日要是遇到別人,能不能活著還不一定呢。」

「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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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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