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司命篇——十世之約（下）

傳說中的金縷玉衣，大多是為了保護死去的帝王屍身不腐，或是為了滿足帝王想要永生、轉世這類想法而被製作出來的。我是不知道是誰騙這些皇親國戚這東西有用的，但是我知道，我也因此受了騙。

不過我和那些單純的皇親國戚不一樣，我雖然也抱有同他們一樣的想法，覺得玉可以凝神聚魄，但是我選擇的材料，他們一輩子都得不到，甚至一輩子都想不到。

因為沒人知道在昆崙山深處孕育了一塊獨一無二的玉石，他們也不會用我的鮮血，浸潤每一條用來連接玉片的金線。

正是這些材料的稀缺，以及製成條件的苛刻，所以我才耗費了很大的心力還有很長的時間，才把這件衣服弄完，並且讓它對長生起了作用。只是我沒想到，這件衣服不止在當時滿足了長生的願望，竟然還在多年以後救了我自己。

長生告訴我，因為千百年來浸潤著我血液的金線與玉石交錯在一起，在無形中，為我凝出了一部分的三魂七魄。它們就像是我保留的一份備份一樣，只要有人觸發這個機關，就能用它們立刻重塑出一個我來。她就是想到了這一點，才忍心將那衣服拆掉，不然她一定會保守這個秘密，然後從我手中將這寶貝要去，自己私藏起來。

我心道這小丫頭去人界混了十世，一點好的沒學，凈學了這些拿不上檯面的小心思回來。當然這話我也就是在心裡想想，畢竟她救了我一命，我倆算是恩怨兩清，我要是再說這這些話，容易破壞我們兩個人的友情。於是我聰明的將這些話全部埋在了心裡，半個字都沒有和長生提起。

不過長生跟我說完這些的時候，倒是和我打趣，說一定要我把那件金縷玉衣看好了，因為那可能是天底下唯一一件能讓人起死回生，返老還童的衣服。我聽完以後十分心虛地對著她點了點頭，斷然沒敢告訴她，那衣服被她拆掉以後，剩下的所有玉片，又都被我隨手扔進了藏寶閣，理都沒理。

關鍵我真的不知道是那東西救了我，如果我知道，我肯定把它供起來，天天給它上香。

至此為止，長生與我的十世之約算是徹底做了了結。我突然對她今後的打算有些好奇，便又死皮賴臉地將她留了下來，跟她打聽這件事情。

對於這個話題，長生沒有表現出任何抵觸，反倒是帶了幾分興奮與欣喜。她拉著我的手，幾乎是眉飛色舞地跟我說，等她回到天界，她要去求天帝，讓她光明正大地忘記一切，去做一回人。

我被她這個想法搞得有些發矇，忍不住問她，怎麼做了十世的凡人竟然還不夠，還想繼續做下去。她則笑著跟我解釋，說我沒做過人，所以我體會不到，做人的時候，是有多麼的滿足。

我實在是對這「滿足」二字沒有什麼概念，我開這茶館這麼多年，遇見過這麼多人，這麼多事，就從來沒有人給我親身解釋過什麼叫滿足，我也不知道當人到底有什麼好處。

就像我曾經為了感受一下人的體驗把周圍的防禦結界撤掉以後就生病了一樣，人在冬天的時候怕冷，夏天的時候怕熱，身體那麼嬌弱，沒那麼大的力氣做些特別難的工作，又還要每天都為生活奔波。這樣忙碌的生活聽起來就讓人厭惡，而且現實社會中，想要得到成仙的人也一直都不在少數，哪怕是到了現在，仍然有人有這樣的想法。

所以人界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成為上神，可她這個無所不能的神，卻要死要活地非要去當個普通人類，去感受一些人界生活。

這可真是一個有趣的對此。

對於我的不理解，長生並沒有生氣，反而是全程都用著十分溫柔的表情，開始給我講她這幾世的故事。

她的生活也算豐富。

高官厚祿的日子她過過，那種權傾朝野的快感讓她現在回來還多少有些不舍。她也過過一貧如洗的日子，最難的時候，她甚至直接餓死在了馬路上。但這種極端到底少數，平常的生命中，她更多的是兩點一線無聊的生活，每天除了在家就是在單位，日子過得再普通不過。

可儘管如此，這些依舊沒有改變她的想法。我問她為什麼，她和我說，因為真實。

無論善惡，無論貧富，當時間變得有限以後，一切都變得真實起來。人們每天都在想方設法的活下去，以珍惜時間的方式使自己的生命變得更長，這種感覺，超脫書本，超脫想象，才是讓她覺得自己真實存在的感覺。

我無法對她的話做出任何評價，因為我看到的，大多都是不好的東西。來我這喝茶的人，全都受執念指引，而這執念，全都是時間有限所遺留下的弊端。

只是她說的也沒有錯，這也算是做人的一大樂趣。不過如果我開口舉例，那我必然也可以說到讓她拿不出一絲取勝的決心，甚至沒準我一開口，她就會適當地選擇保持沉默。

為什麼？因為她知道自己永生不死，因為她有足夠的時間去回顧那身為人類時的短暫一生，但人，永遠不會有這個機會。

我沒有把我心中所想的這些理由告訴她，畢竟我沒有權利去左右人的生活，是好是壞都是別人的事，總是與我無關。我能做的就只是祝福她真的能孕育出自己的神脈和三魂七魄，然後有一天，能真真正正的做一次人。

休整了幾天以後，長生回去了天界，去向天帝請罪。畢竟她手裡掌握著三界的命格，而這命格簿只有她能翻閱，可她卻一走就是幾百上千年，弄得天界一團亂。天帝見她回來，真是恨不得像衝下去抱住她親上一口，而她也沒含糊，趁機直接和天帝說了她自己的想法。

再接下來的事情我就沒有再問了，因為無論長生究竟能不能再度成為人類，對我來說都沒有那麼重要。要是真的一定要說點什麼的話，那麼我希望，這一次以後，長生也能明白，我為她取得這兩字，究竟何意。

這時間太長，長到足以讓我見證所有滄海桑田的變遷。這時間也太短，短到我琢磨不透人心的變化多端。

所以啊，長生不長，晝夜不短，唯有時間與光，才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