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陳菲娜睡了一整天(1)

一

天氣從晴轉到陰，雨隨時隨地要下來的樣子。照理說一月份的冬天，陰冷是正常的現象。但前幾天像春天一樣突然暖過，氣溫甚至高到十八度，二十度。人的心情已經適應並喜歡上了那樣的暖冬之後，老天一個迴轉，又露出了嚴冬本來的面目。早上，天就陰沉沉的，乍一看，竟和黃昏是一副面孔。雨好像是欲下不下的樣子。那種冷是陰濕濕的冷，而不是冬天有呼嘯的狂風吹過，乾燥的凜冽的冷。那種乾燥的凜冽的冷倒還能把人凍出精神來。反正，在高跳跳的記憶中，小時候那種兩手不住在嘴裡哈著熱氣、凍得地邦邦硬的冷，叫人不住喊著「冷呀冷呀」，倒是不會像如今這種陰濕的冷天那麼叫人沮喪泄氣。被子潮呼呼的，沒有太陽，不能拿出去曬。整個宿舍也似乎潮呼呼的。被褥們散發著不怎麼好聞的味道。羽絨衫油膩膩的，又不能洗掉。陳菲娜的情緒似乎隨著天氣的變化，越發地陰鬱了。那件高領的白色毛衣一直穿在身上沒有換過，領子那裡都已經有一道黑呼呼的印子了。陳菲娜又不是沒有衣服可以換。高跳跳想提醒她來著。但考慮到她的脾氣，就算了。再說，高跳跳自己也情緒不好。

小組的評定會上，陳菲娜的缺點是高傲，沒有集體觀念，不熱心公益活動。高跳跳的呢，是搞小集團主義。學習上的上進心不夠。「我還不夠上進嗎？我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去了！」高跳跳委屈地說。搞小集團主義，不是明指她高跳跳跟陳菲娜要好嗎？這也算了，反正菲娜是個好學生。成績在班裡數一數二。自己跟她要好沒有什麼丟臉的。說她學習上沒有上進心那可是冤枉。人的能力是有高低之分的，總不見得人人都考第一吧。像現在大家都在忙著參加全國初中生奧林匹克數學競賽，這本應該是數學尖子們的事兒。但老師說有上進心的人都應該參加，這是種得到鍛煉的好機會，應該珍惜。所以，她不也是積極地留了下來，沒有回家嗎？有不少同學倒是堅持著不參加。「你也把它們當回事啊？」陳菲娜安慰高跳跳，把從小賣部買來的一堆吃食中，挑出兩條德芙果仁巧克力給她。

陳菲娜仍然不怎麼吃飯，連食堂也乾脆不去了，說聞那股味道就想吐。高跳跳有時給她捎碗稀飯回來，她也只喝了幾口就倒掉了。現在，陳菲娜只喝酸奶。臉瘦得老長老長。眼睛顯得更黑更大了。同學們各忙各的，並沒有特別注意誰瘦誰胖。只有高跳跳覺出陳菲娜的臉在一天天地尖下去。有一天在操場上，碰到史迪奇和幾個男生。史迪奇倒是眼尖，開玩笑說陳菲娜是不是想當模特呀？陳菲娜現在是真正的瘦骨仙，排骨美人。今年就流行這種排骨美人。陳菲娜真是黎明中學的第一時髦呢！陳菲娜沒有生氣，只是笑了一笑。高跳跳覺得陳菲娜的笑容里有著沒有力氣辯解的一股子無奈。那種有氣無力的微笑讓高跳跳突然覺出了陳菲娜強硬外表下的虛弱，她便勸她還是回家去吧。已經有七八個同學先回家了。反正在家裡也可以複習的。回到家就好啦！雖然嘴裡是說著什麼可以複習，其實高跳跳是希望陳菲娜回家，覺得回了家，她的什麼問題都能解決了！有爸爸，有媽媽，再大的困難也能解決。她是他們的獨生女兒啊，難道會看著她自行毀滅？「我沒有家！你別跟我說什麼回家回家！」陳菲娜不耐煩地頂了高跳跳一句。

快吃晚飯的時候，高跳跳的父親打來了電話。電話是宿舍樓的傳呼員上來叫的。也沒有什麼事。爸爸媽媽想女兒了，不知考得怎麼樣了。就是考得不好也別著急，咱假期可以補課的。能回家就先回家一趟。錢夠用嗎？媽媽問這裡冷不冷，這幾天天氣夠怪的。郊區可比市區要冷幾度。要是冷的話，爸爸可以送條棉被過來。學校的墊被太薄了，再加一條上去會暖和一些。父親絮絮叨叨的，說話的聲音比在家裡還柔和。不知為什麼，高跳跳突然想哭，想立刻回到溫暖的家，回到親愛的父母身邊。但是好朋友陳菲娜沒有回家，情緒也不好。她怎麼好意思一個人先回去？她想了想，說，反正數學競賽快要開始了，再等幾天就能回家了，被子也不用送了。反正寒假也快要放了。再堅持一會兒吧。「早飯一定要吃啊！你媽特地關照的。」高跳跳的父親最後又關照了一句。不愛吃早飯是高跳跳的毛病，父母離得那麼遠，倒是一直記得。接完了電話，高跳跳興沖沖地回到宿舍，把她父親的話大致上向陳菲娜複述了一遍。高跳跳用的是嫌父親嘮叨的語氣，但陳菲娜聽起來，那裡面顯然有著一種炫耀的感覺。陳菲娜陰沉著臉，一個晚上沒有跟高跳跳說話。

二

第二天一早，宿舍里所有的人都在睡覺時，門咚咚咚地敲了起來。高跳跳去開了門。一看，竟是自己的爸爸。再一看手錶，才七點鐘光景。爸爸從家裡趕到學校的話，路上要換三輛公共汽車，乘上兩個多小時。那麼，他早晨最晚也要五點就動身了。高跳跳的父親扛著一條被子。被子的外面細心地包著一層舊花布。大概走得急了，高跳跳父親的臉上頭髮上竟冒著熱氣。

「爸爸，你來幹什麼呀？」高跳跳嗔怪著父親，也是心疼他這麼早起給女兒送被子。

「沒擾醒你們吧？就想趕在你們上課前送來。」高跳跳的父親小心翼翼地說。

「就要起來了。唉，送什麼被子呀，又睡不了幾天！」高跳跳埋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