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死之誓約(2)
房間號是919。陳菲娜開門進去,把鑰匙插在電眼裡,房間頓時就亮起來了。
陳菲娜放下了背上的包,轉過身對高跳跳說:「跳跳,你現在還可以選擇的。我不會勉強你。我從來不會勉強任何人,更何況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三
陳菲娜從包里拿出兩個藥瓶子,是安眠藥。
「這是真的嗎?你已經決定了?」高跳跳睜大了眼睛,心,異常劇烈地跳了起來。
「是的,只有這條路了。我已經想了很久很久。」陳菲娜說。「就像睡著一樣,不會有痛苦的。」
「那……那,你要我陪你?」高跳跳試探著說。
「跳跳,你真是我的好姐妹。如果說我在人間得到了什麼珍貴的東西的話,不是家人的愛,而是你這個好朋友啊!跳跳,沒有你在,我還是有點害怕啊!」陳菲娜突然哭泣起來,高跳跳鼻子一酸,也哭了起來。兩個人抱在了一起。
「你不是說過,我做什麼你也做什麼。我自殺的話,你也自殺嗎?」
「是的是的。我陪你。你不用怕。」高跳跳的心中被逼迫著升起了一種犧牲般的豪情。既然好朋友是這樣的需要她,那她怎麼能退縮呢?她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呢?她怎麼能臨時脫逃呢?她為自己適才的一點疑惑、不安與猶豫而感到臉紅內疚。想起陳菲娜對自己的種種好和此時的可憐。如果自己臨陣脫逃,那平時跟菲娜要好的一切不都是騙人的嗎?不都是假象嗎?她們的友誼是如此經不起考驗嗎?她高跳跳怎麼能做那種人。
但是,但是儘管生活有種種不如意的事兒,害怕考試啦,睡在沙發上啦,老師不喜歡啦,重點高中也很危險啦,等等,等等,但開心的事還是有的啊。活著總比死去強不是?死掉,不是所有的希望都完結了?她,一個女孩,還沒有嘗到過書中那些激動人心的愛情故事哩。一剎那間,高跳跳有著萬般感慨。想到了疼愛自己的父母,心中更是一陣刀絞似的痛。
「菲娜,我們先看會兒電視吧。」高跳跳說。她盡量不讓自己的傷感流露出來。她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這是一間潔凈而陳設簡單的房間,床上鋪著像是新的潔白的床單。枕頭高高的但很鬆軟。她從來沒有走進過賓館,也沒有料到會以這種方式住進來的。高跳跳一屁股在床上坐下,席夢思床也是厚厚的軟軟的。打開電視,倚在床頭,暫時不去想那個棘手的問題的話,會覺出舒坦得近似於墮落的感覺。高跳跳貪饞地拿著電視遙控器,暫時把那個致命的決定拋在了腦後。就像每一回做令人頭痛的功課那樣,她讓它拖到最後,到最後不得不做時才去做。
陳菲娜目無表情,看也不看電視一眼,拿了換洗衣服進了衛生間,大概去洗澡了。
高跳跳一個人看電視。她從來沒有在這樣好的環境里舒舒服服地看電視。因此頻道換了一個又一個,什麼也不捨得放棄,什麼都想瞧上一眼。藝術人生在採訪李亞鵬,東視文藝台在播一個警匪電視連續劇,中央一台的頻道上演的好像是韓國的一個愛情電影。電影似乎已經放了一半。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男主角在冰天雪地里跟一幫人被軍隊的人囚禁著。女主角,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常常扒在鐵絲網外尋找他。不知這女人天寒地凍的,是如何衝到這裡來的,又為什麼非要跟這男人見上一面。她的執著跟她的漂亮有些不相稱。後來她求看守囚犯的一個小頭目,讓她與情人見上一面。小頭目答應了。但要姑娘跟他一起吃頓晚飯。顯然他是被女人出眾的美麗打動了,反反覆復地說這不該是她來的地方。小頭目在西餐店請姑娘吃飯。吃著吃著,姑娘的一個耳環不見了,她就慌張地在地上找。小頭目也幫她找了一陣。最後說把你的那隻也給我吧,我想辦法給你配齊。小頭目有一副比姑娘的男朋友更威武的長相,就是愛上他也不錯呀。高跳跳一邊掏出巧克力來吃,一邊想。
陳菲娜還是遲遲沒有從衛生間出來。
高跳跳吃完了一條德芙果仁巧克力,打著飽嗝,從包里繼續拿出一條撕去包裝塞進嘴裡。電影已經看得有些入迷了。那個姑娘離開之後,小頭目攤開了手掌,兩隻白色的貝殼耳環都在他的手裡,原來他是事先藏起了一隻。他多麼愛她啊!高跳跳嚼著巧克力,感慨道。突然她一陣心酸,再次想到那個問題:自己還沒有嘗到愛情的滋味卻是要告別這個世界了。她這一生若是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長得不漂亮。陳菲娜還收到過那樣多的求愛信,而自己,同樣是一個女孩卻兩手空空。從沒有異性向她表示過愛慕或者欣賞。如果不死,她還可以長大,將來或許會變得漂亮點兒,對,可以化妝,可以美容呀。穿上美麗的衣服,或許,那時,會有一個屬於她的男孩向她走來。正黯然神傷著,突然見電視里那個稱得上英俊的小頭目用力把兩個耳環弄碎,耳環像是用玉或者石頭什麼的材料做的,硬硬的,自然沒有碎,男人的那隻手卻是鮮血淋漓的……高跳跳打了一個寒噤。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那個男人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對自己那麼殘酷。
陳菲娜終於從衛生間出來了。高跳跳跟著也去了一趟衛生間。鏡子上一股水霧。房間里也滿是水汽。陳菲娜洗澡竟是洗了這麼長時間。高跳跳小了便洗手,用手往鏡子上擦了擦,鏡子馬上出現了異常清晰的一塊。高跳跳湊上去看了看自己的臉,除了目光有些獃滯外,這是一張不怎麼討人厭的臉呀。她的眼睛像爸爸,大而黑,鼻子像媽媽,有點平有點圓。男孩有這樣的鼻子的話就完了,幸好她是女孩。圓圓的鼻頭令女孩有一種天然的甜蜜與稚拙,沒有那種咄咄逼人的進攻性。爸爸說就喜歡跳跳這樣的鼻子。想到父母,高跳跳又一陣難過。她也奇怪為什麼自己總是一遍遍想他們,心裡難過得不行。是了,她對不起他們。她對得起朋友,她忠於友誼,她就變成對不起父母了。忠孝不能兩全嘛。高跳跳想起了這句話,甚至笑了一笑。她用冷水洗了洗臉,從衛生間走出去了。陳菲娜已經睡下了。沒有跟她說什麼話,彷彿洗澡洗得筋疲力盡的樣子。電視仍然開著,音量開小了一點。突然靜下來的空間,讓高跳跳有些害怕。她的腦子木木的,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電影暫時中斷了,在插播晚間新聞。那麼說,時間是晚上十點了。高跳跳沒有看錶。她想再跟陳菲娜說說話,好打破心中的那種惶恐,轉過頭去,看見陳菲娜似乎已經睡過去了。陳菲娜的床頭放著半杯水,兩個藥瓶子。一粒糖。高跳跳心裡赫然一跳,走過去拿起兩個藥瓶子,一個已經空了,瓶子上注著共一百粒。那麼,另一個就是留給她的了。高跳跳仔細打量了陳菲娜一眼。她的臉色呈粉紅色,好像比平時還氣色好。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壓根兒沒有什麼痛苦。高跳跳沒有再想什麼,用最快的動作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用最快的動作把瓶子里的葯倒出來,像吃豆子一樣把它們吞下去了。那粒糖放在了最後。高跳跳把糖含在嘴裡,是一顆薄荷糖。那份清甜與爽口瞬間在嘴裡濡化開來,口腔里瀰漫著一種幸福的輕盈的味道,頓時緩解了心口的沉重與恐懼。到最後,陳菲娜還是這麼聰明啊。高跳跳不無欽佩地想到。她的眼皮沉沉的,胃裡脹脹的,腦袋在這個封閉的很少新鮮空氣的房間里暈呼呼沉甸甸。在安眠藥的藥力還沒有發作之前,她就睡過去了。趕快閉上眼睛。趕快閉上眼睛。她的內心有種急急的催促。只有閉上眼睛,她才可以從眼前令她恐懼、不解與陌生的現實中逃避掉。眼前一片漆黑真好,腦中也漆黑一片真好。這樣不用再思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