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求見沈郎不能羞
西街聚集的是一塊四四方方的地方,由南往北,由東往西都可以逛,有擺攤賣茶,有隨地賣藝。吆喝的叫賣的,耍刀舞槍的,哪裡熱鬧人群就聚集在哪裡。
沈燁靈沿著南往北走,路過幾個葫蘆攤,投了幾塊零錢給街邊撿煙頭屁股的小孩,小孩摸著錢,彎腰道了聲謝,一溜煙不見蹤影了。他繼續往前走著街邊上隨處可見的雜耍隊伍,被人群圍的一圈又是一圈,根本找不到大公路,沈燁靈迷迷糊糊的走到最西邊的河旁,河對頭有幾顆『禿頭』的柳樹,再過去幾十米開外處就是一條黃色的界限,那邊豎著高高的城牆,不能過去了。
沈燁靈想著:今天就到這裡。便轉身剛想原路返回,但注意到時間還早,要是他現在回家得被徐汝良懷疑沒有好好玩,他不想辜負徒弟為他的一片好意,於是沿著河的地方有一座鐘塔,那裡安靜,他在那裡坐上一陣到了時間,想好搪塞的理由再回家
鐘塔上人少叫賣聲也少,但旁邊零星還有幾處雜耍班聚集,沈燁靈在鐘塔旁的柏樹下坐定。偶爾一瞥在鐘塔旁的石階上,坐著一個四十來歲,手拿著圓筒二胡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臉上黑峻峻的,穿著一條黑色的大馬褂,伸出滿是泥垢的手,一手拉著弓桿,一手撥弄著琴弦,看著有些臟。
外表雖說不整潔,但男人搭在琴弦上的手認真賣力的在上面來回撥弄著,即便這樣他跟前依舊空無一人,沈燁靈實在看不過去,走過來隨手放了幾塊零錢在地上,男人一看露出一排黃牙對著他笑。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燁靈,見他穿著一身米白色大長褂,衣襟間懸著一塊精緻的匪玉掛件,白凈的面孔,頭梳的平平齊齊,頭髮是新剃的兩鬢短的發青。一看就是富家公子模樣,於是將琴弦收了收,拿著沈燁靈放在地上的兩塊錢,在手上掂了掂重量,道:「先生真是好人,我在這等我閨女閑來無事談談,沒想到讓您給我開了張,您可要聽戲,我閨女唱的崑曲可好了」。
男人不帶粉墨修飾的誇著自己閨女,無疑是想讓沈燁靈留下,話語間,來了一個約摸二十歲左右的一個姑娘,面若銀盆,膚色是白里著點泛紅,襯得豐秀,梳著一頭複發,穿著湖藍色旗袍,旗袍下光著兩條白花花的圓腿。和著剛才看雜耍的人都看了過來。
姑娘走近男人,目光不時朝沈燁靈那邊望去,對那男人道:「爹,您在這彈可彈出什麼沒有」。姑娘說著,將那隻拿著手絹的手往前面一揮,暗示著周圍肆意前來的看客都是沖著自己來的。
男人嘴角一笑,拿著錢沖沈燁靈指了指道:「還真彈不出什麼來,要不是那位先生看我可憐給我兩吊錢,我還真一個子也沒撿著」,男人不屑的瞥了一眼周圍這群人,大部分都是沖著自己閨女的兩條圓腿來的。
姑娘對著沈燁靈笑了笑點點頭,她拿起琵琶試了試弦,找了個正確的姿勢要演奏,而眼睛早已將沈燁靈上下打量了個遍,打量完低頭抿嘴一笑,男人換了件樂器,拿起竹鼓架了上去,抬頭一看他姑娘還未開始演奏,來看的人就圍滿一圈。
沈燁靈也不急著走,找了個後排的位置,靠著一旁的柏樹,安安靜靜的聽。姑娘撥弄著三連根琴弦弄出幾下音,吸引眾人道:「我這姑娘學了幾年崑曲,賣弄幾下才藝而已,若是唱的不好還請包含」,說著又瞥頭看了沈燁靈幾眼,又說道:「下面我要唱的是咱們旬陽人譜寫的《醉紅樓》」,她將這譜曲的作者『旬陽人』一筆帶過也沒明說,便開始唱起來。
這《醉紅樓》被那姑娘唱了幾句,算是聽明白了這無疑就是借著林黛玉之口傷春悲秋,姑娘唱著眼神不自覺的總往沈燁靈那邊瞧,像是在給他唱,林黛玉的苦像是對他訴。沈燁靈也看著這個姑娘,樣子倒有些像薛寶釵,但這姑娘唱的是真有多愁善感的感覺,聽了幾句,對著她的唱腔略發感觸的點點頭,指間也不停的點著跟上他們唱的節奏。
旁邊打鼓的男人等著姑娘唱到高興之時,也跟著姑娘唱了幾句,雖不能說唱准音,但一個字一個字,吐得十分清楚與賣力。唱完后姑娘收了收琵琶,男人則出面拿著生鏽的鐵皮盤子,往周圍看客旁化錢,一些人早在曲畢時溜走了,能給錢的無疑也沒幾個人,男人看著盤子里也沒幾個子兒,轉頭望沈燁靈那邊看去。
只是沈燁靈剛才給錢了,不好意思在要,但看著盤上的錢幣,還沒掙滿今天的量,於是厚著臉皮到沈燁靈面前,沈燁靈知道男人是來要錢的,掏了掏兜,將一塊大洋放進他的盤裡。
男人一聽大洋扔進鐵盤發出的清脆的碰撞聲,連忙高興的對著他蹲了蹲身子,改先生為爺。沈燁靈望向那姑娘,姑娘更是對著他,雙眼含笑,似乎周圍人都消失了,眼裡只有他。
沈燁靈被盯得開始渾身不自在起來,轉身想走卻被男人拉著問道:「爺,不知您貴姓,在哪個衙門做事呀」。
沈燁靈應了他的話答道:「大哥,我姓沈,按輩分我是擔不起『爺』這個稱呼的,至於在哪個『衙門』做事,是不相瞞,我同您一樣,是個靠手藝吃飯的伶人罷了」。
「得,那我還是叫您先生吧」,男人斜眼再打量沈燁靈一遍,奇怪道:「先生看著儒雅大方,不像是唱戲的倒像是學堂里走出來的白玉公子」。
沈燁靈低著頭,笑著解釋道:「您是真誤會了,我真是個唱戲的,昨兒剛搬來,在春和院唱戲」。
沈燁靈指了指東邊,春和院就在東邊,他手指著,說話一臉認真道,男人點點頭,如果真是個唱戲的。那他就一片釋然,笑了笑,叫來剛才彈琵琶的姑娘。
那姑娘走過來,臉有些泛紅,不知道是原本就紅還是被天邊的夕陽染紅的,總之躲在他爹的身後,撇過頭一臉嬌羞,摘下衣襟上的手絹,拿起一角來迴繞著手指。
男人叫來女兒后也自報家門上了:「我這女兒就是這樣,先生莫怪,我姓婁,平時就在這兒,或者到前街的茶館上給我姑娘伴奏,您要是喜歡可以常來」。
沈燁靈禮貌的點點頭,又對剛才那首曲子聽得意猶未盡,便見到男人已經將女兒拉過來,放到他眼前道:「我這女兒剛說她會唱崑曲,現在找了個內行的,獻醜了吧」。
男人說著,姑娘對著他撇了撇嘴,撞見沈燁靈看她的目光,又羞著把頭低了低,沈燁靈為她辯解道:「哪裡,您女兒唱的好,我向姑娘這般年紀的時候還沒姑娘唱的精神」。其實沈燁靈也不知道姑娘唱的好不好,只是看這曲子新鮮,沒唱過,若是他聽過幾個人唱再來評價也不會是這樣敷衍幾筆。
那姑娘見著沈燁靈這般誇她,又躲回他爹身後不見人,沈燁靈見她這樣害羞以為是姑娘膽小怕生人,也不覺得奇怪,反倒繼續對男人說道:「大哥,您姑娘唱的曲子倒是崑曲里沒有過的,我聽了倒是很新鮮」。
男人擺了擺手解釋道:「說來也是奇怪,那是個潑皮無賴在妓院寫出來的,你說林黛玉冰清玉潔,他還在那種地方給她寫曲,真是本末倒置不說還被荒唐的翻了牌,請了個角給唱紅了」。
其餘的就不用說,這首曲子便因此流傳,翻唱。沈燁靈點著手上的節奏,將曲子又在手中過濾了一遍,如果是好曲他聽了便全都記上,然而這《醉紅樓》無疑與他心意相通,使他不得不問那『潑皮無賴』是誰。
「沈先生剛來,可能也不認識,那無賴以前還有天才神童的美譽呢」,男人已經開始位那『神童無賴』感到惋惜,又正經的說道:「你只要到我們旬陽窯子喊一聲『江沅』准能找到他,他呀最喜歡給妓女寫詩了,那才華真是糟蹋呀」。
沈燁靈被『江沅』兩字驚到到了某根神經,心裡被弄得七上八下的。還被什麼東西盯上渾身難受,他抬頭一看,躲在男人身後的姑娘正捂著手絹偷笑著看他,剛才羞答答的勁早已不復存在。
姑娘的這番看沈燁靈的眼神,到讓人不免有些奇怪,沈燁靈沉下心,這一陣姑娘的表態沈燁靈心裡已經猜到七七八八了。
只見沈燁靈拱了拱手向男人作別:「時候不早了,我想我也該回去了」。
老頭試著往了下天邊,確實已經到夕陽了,也不好意思再拉著沈燁靈不走:「也好,今天真是多謝沈先生了,要不是您的一塊大洋我們沒準要唱到宵禁哩,哦,對了沈先生要是不介意我家就在出西街的大雜院一處,您看到有姓婁的門牌,那裡就是我家了」。
沈燁靈也點頭想轉身:「好,下回我一定拜訪,只是今天要點快關門,我要趕著去給我妻子抓藥了」。
「妻子」,男人和身後的姑娘像是抓住了話中什麼不得了的信息,驚叫了一聲。
沈燁靈態度怡然道:「是啊,我妻子老是生病,也好這樣就能乖乖在病床上不會亂跑了」,他說著,對著遠邊的夕陽凝望,似乎剛才被盯得渾身難受的感覺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