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帝王所求
夜空深冷。
皇宮。
江公公慌慌張張的一路小跑,跪倒在夜幽凰和皇甫昊的面前,面色沉痛:「皇上!皇後娘娘!大事不好了!太子他……他……」
聞言,兩人俱是一驚,站起身來,同時開口:
「太子他怎麼了?!」
「錦兒他怎麼了?!」
江公公低伏在地,聲音發顫:「回皇上,皇後娘娘,剛剛太子府那邊的人來報,說太子殿下他……他歿了!」
皇甫昊身子猛地一震,顫抖著身子上前一步:「你說什麼?!」
江公公抬起頭來,眼框通紅:「皇上,太子殿下……歿了!」
皇甫昊聞言如遭電擊,楞在當場。
夜幽凰聞言,只覺胸口處被人狠狠砸了一記重鎚,心頭巨慟,呼吸凝滯,直接昏了過去。
看到夜幽凰緩緩倒下去的身子,皇甫昊方從噩耗中驚醒過來,喊了一聲「凰兒」,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滿地猩紅……
「來人!快來人啊!傳御醫!快去找秋神醫!」
這一晚,北滄的太子殞歿,帝后同時病重,整座皇宮都亂成了一團。
消息傳到宸王府的時候,上官霽月正好也在。
那一刻,她心頭一震,才忽然明白,在太子府中見到的皇甫錦究竟是哪裡不對了。
原來,那是一個人已經決心赴死的沉寂之氣,在那看似平靜的眸光之下,真正掩藏的其實是一片死寂。
她抬頭看了一眼身側的皇甫宸,卻見他面色端凝,眉目冷肅,只對前來傳話之人沉聲說了一句「本王即刻進宮」,便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顯然,連他也沒想到,皇甫錦會這麼突然悄無聲息的死去。甚至,連父皇降罪於他的聖旨都還沒下,他就這麼自裁在自己的府中了。
同時,他又有些許理解皇甫錦的選擇。皇甫錦生來就高高在上,既是皇長子又是嫡出,更是早早就被封為太子。一國儲君,身份尊貴無比。
可是,偏偏事與願違,一夕之間,他的身份翻天覆地。他居然是那個他最看不起的,暖瑜宮中的那個女人的兒子。他成了他自己口中的那個身體里流著南遲皇族血液,沒有資格執掌江山的外族人。驕傲如他,他怎麼能受得了這種打擊?
與其等降罪聖旨一下,廢黜了他的太子之位,苟延殘喘的活著,那他才真的是生不如死。
即便他生前縱有千百般過錯,如果他已經用自己的命來還,父皇定不忍在他死後還要毀了他的一世英名。
這樣一來,至少,死前他還是這北滄的太子,死後也定會以太子之名葬進皇陵。無論生死,他皇甫錦的名字將會永遠以太子之名錄入北滄的史冊。哪怕千百年後,被後人提起之時,也會敬他一聲「先太子」。
這才是他皇甫錦。
他也有他的傲骨,他這一身傲氣不容人侵犯,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上官霽月跟隨皇甫宸一同進了宮,皇甫宸守在了皇甫昊身邊,而她則去了鳳棲宮探望夜幽凰。
夜幽凰傷心過度,虛弱的靠在軟榻上表情獃滯,眼圈通紅。雖然已經沒有流淚,但整個人看起來面色蒼白,雙目無神,了無生氣。
她含辛茹苦養了二十幾年的孩子就這麼說沒就沒了,讓她如何不心痛?
雖然皇甫錦並非她親生,可是,在她的心裡,皇甫錦早已經是她的親生兒子。
如果說,她對皇甫宸的感情更多的是愧疚。那麼,她對皇甫錦,那是真正的母子之情。
這麼多年來,是皇甫錦一直陪伴在她身邊。也是因為有皇甫錦的存在,這二十幾年,她才能在那個她深愛的男人的冷淡怨恨中,獨居鳳棲宮苦苦支撐,一直堅持到現在。
可是,現在,皇甫錦沒了。那個每當她不開心就想盡一切辦法逗她開心的孩子,那個總是在她面前裝作大大咧咧,一口一個母后喊她的孩子。以後,她再也看不到了。一想到這裡,她就心痛難當,整個人都被掏空了大半兒。
上官霽月見狀,輕輕走上前,在榻邊落坐,緩緩握住她的冰涼的指尖,柔聲安慰:「人死不能復生,還望皇後娘娘節哀順變。」
她話一出口,夜幽凰的眼淚就又止不住的流了下來,聲音哽咽:「……月兒,錦兒他……他怎麼說沒就沒了……」
上官霽月望著她憔悴恍惚的容顏,心裡一陣難受。她張了張口,卻不知如何作答,來安慰眼前這個受傷的母親。
另一邊。
皇甫昊寢宮。
這個北滄的皇帝,一代王者。此時他雙目緊閉,氣息微弱的躺在龍榻上,身上蓋著金色錦被。
秋明緋正低頭專心的為他施針灸之術。本是清冷霜夜,他的額上卻已經滲滿細細密密的汗珠。
皇甫宸和江公公各立兩旁,都看向床榻的方向。前者面色沉寂,一言不發。後者,滿面焦急,坐立不安。最下方,宮人侍女跪了一地,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一遍針灸之術行完,皇甫昊緩緩睜開了眼睛。
江公公時刻都注意著皇甫昊的動靜,見他醒來,臉上已是大喜之色,慌忙向前跪倒在榻前照顧著。
而皇甫宸看著慢慢收針的秋明緋,兩道長眉微微擰起,沉沉問道:「我父皇他怎麼樣?」
秋明緋手上動作一頓,抬頭望向皇甫宸,看了他好一會兒,什麼也沒說,繼續低頭一根一根把銀針擺好,捲起,收入袖中。
皇甫宸的心漸漸下沉,眼圈也開始發紅,但他還是不死心的問:「秋明緋,你告訴我,父皇他……到底怎麼樣了?」
「宸兒……」
就在這時,床榻上的皇甫昊突然出聲喚他,並顫顫巍巍的向他伸出手來。
他立刻上前一步,跪倒在榻前,伸手握住那隻枯黃、滿是皺褶的手,忍住眸中濕意,輕聲道:「父皇,兒臣在……」
「宸兒……」
「兒臣在。」
「你……還怨父皇嗎?」
皇甫宸搖搖頭,眼眶越發紅腫。
「宸兒……」皇甫昊強行扯出一絲笑意,「父皇有些話要……要單獨與秋神醫講……你去鳳棲宮……看看你的母后吧……她……她……」
接下來,是一連串兒的劇烈咳聲。
江公公趕緊上前為他順氣。
「父皇……」
皇甫昊對他擺擺手:「去吧……你母后她……這些年過得其實很苦,你不要怪她……」
皇甫宸紅著眼眶點點頭,沒有說怪還是不怪,起身向外走去。只是,轉身的一剎那,他的眼淚終於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破框而出。
皇甫宸走後,皇甫昊又命江公公斥退了所有宮人。
偌大的寢殿內,除了皇甫昊,就只剩下江公公和秋明緋。
「秋神醫,」皇甫昊讓江公公扶著,緩緩坐起身子,虛軟的靠在床頭,道,「朕想拜託你一件事。」
秋明緋皺眉:「皇上還想讓秋某撒謊,繼續瞞著宸王?」
皇甫昊搖搖頭:「就算你我不說,他大概也猜到了。如今瞞與不瞞,已經不重要了。」
「……那皇上的意思是……」
皇甫昊沉思良久:「朕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但是還請秋神醫告知……朕究竟還剩多少時日?」
一旁的江公公聞言,輕壓眼角。
秋明緋:「罌粟之毒對人體造成的傷害是不可逆的,皇上能清醒過來已經是萬幸。本來,皇上如果悉心調養,還興許能有一年半載……」頓了頓,「可是,這兩日來,皇上傷心過度,心力交瘁,氣血逆流,只怕……」
聞言,皇甫昊靜了一瞬:「……還望秋神醫實言相告,朕也好……早做打算。」
秋明緋沉默良久,反問:「皇上需要多少時日?」
「一個月。」
「一個月?!」
見到秋明緋臉上的為難之色,皇甫昊蒼老的眸低垂,靜默片刻之後,連自稱都改了,他說,「我知道這樣讓秋神醫為難了。可是,我真的希望……秋神醫,無論如何也要讓朕撐到……撐到宸兒大婚的那一天……否則,國喪之禮三年不得嫁娶……我一定要親眼看著他拜堂成親才能走的安心啊!」
此時,皇甫昊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個事事皆為自己的孩子考慮的慈父。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讓秋明緋為之一震,讓他不禁想起了從小把他辛苦養大的祖父。
他神色微動,思忖片刻,一改往日的輕挑懶散,鏘然道:「好!我答應您!就算窮盡我畢生之力,也一定讓您親眼看見宸王和小月拜堂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