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番外(二)
上官霽月覺出李夢樂的不同是在她住進問樞天的半個月後。
當時,已經身為北滄皇后的上官霽月被御醫診出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一定要小心安胎。
於是,為了躲避皇甫宸那頭欲求不滿的公獅子,她借看望雲兒之名,便和飛歌一起來到了問樞天小住。
問樞天氣候宜人,四季如春,又風景秀麗,宛如畫廊。比起北滄又干又冷,白雪紛飛的寒冬,不知要好了多少倍。上官霽月本就身體畏寒怕冷,又有秋明緋這個天下聞名的神醫在,去問樞天安胎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臨行之前,已經身為北滄皇帝的皇甫宸千叮嚀萬囑咐,還親自騎馬冒雪送出足足百里之外。
紛紛揚揚的雪地里,他不顧一身風雪,痴痴望著馬車消失在視線中,再也看不見一絲蹤影才策馬返回宮中。
初到問樞天,上官霽月大多數的時間是和李夢樂呆在一起。因為兩人同為女子,年齡相仿,又都是新婚不久,自然話題就多一些。
幾天下來,兩人雖然性格迥異,但卻志趣相投,倒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姐妹情意也日漸濃厚。
李夢樂雖不如上官霽月那般傾城絕色,但也是溫婉大方,秀外慧中的美人兒一個。更何況,她對秋明緋痴心一片,每當她看著他時,那眸子里流動的情意藏都藏不住。想必,她心裡是愛極了秋明緋的。
上官霽月覺得,像秋明緋這樣乖張的性子,能娶到李夢樂如斯賢惠的女子。照顧他,包容他。這小子福分不淺。
可是日子久了,上官霽月也就逐漸發現,李夢樂心裡藏著很重的心事。在她看來,那些事深沉又久遠。那些事,定與秋明緋有關。
直到有一天,她無意中知道了李夢樂的真實身份,她才忽然明白,秋明緋對於她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萬萬沒有想到,李夢樂竟然同她一樣,都是來自未來之人,身體里住著的是來自未來的靈魂。她更沒有想到,李夢樂就是秋明緋口中那個欺騙了他的女子,那個秋明緋曾經深深愛過卻又被傷透了心的女子。
當李夢樂哭著對上官霽月說「我就是害他來到這個時空的那個壞女人」的時候,上官霽月望著她梨花帶雨般楚楚可憐的面容,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當年之事,她也曾聽秋明緋提起過一二。知道那個女孩兒欺騙了秋明緋的感情,利用他去開啟一處皇陵機關,偷盜裡面的那些價值連城的陪葬之物。最後遭遇意外,陰差陽錯的來到了這華朔大陸。
可是,秋明緋不知道的是,在他遭遇意外之後,那個利用他的女孩心痛如絞,並義無反顧的跳下深淵,隨他而去。
她以為,八百里黃泉路,她能陪他一起走。但卻不知為何,當她再次醒來,她發現自己來到了這個不知名的時空,變成了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兒——李夢樂。
望著鏡子里稚嫩又陌生的一張小臉,她悲喜交加,又哭又笑。
悲的是,她居然連跟他一起死的資格都沒有。喜的是,她既然能來到這個時空,那麼,秋明緋呢?是不是也在這個時空里的某個角落?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便重新燃起了希望。
從此,她便以李夢樂的身份活了下來,並暗中打探秋明緋是否也來到了這個莫名時空,是否也變成了別人的模樣?始終不曾放棄過。
直到有一天,這個大陸上突然出現了一位神醫,而這位神醫的名字就叫秋明緋。她聽著民間傳言,突然間就淚流滿面。她知道,那一定是他。
向來不信奉神靈的她第一次去了寺廟上香跪拜,感謝上天垂憐,他真的還在。只是,他依然是他,她卻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模樣。
也好,這樣他就認不出她,她和他興許還能重新遇見,拋卻前世種種。再也沒有欺騙和謊言,一切可以重新開始。
可是,後來的幾年裡,她卻只聞他秋神醫的大名,卻再無緣得見……
李夢樂說到這裡,情緒已經難以自抑:「……我是真的愛他的啊!」
上官霽月看她一眼通紅的眼眶:「既然那麼愛他,當初又為何要騙他?」
「我身不由己,我沒有辦法……」李夢樂滿眼淚痕,咬緊下唇,搖頭道,「如果我不那麼做……那些人會殺了明緋的。他們心狠手辣,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我……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在我面前?他是那麼的單純、善良,心裡乾淨的像一張白紙,沒有一絲污垢……」
她永遠記得,初見那個乾淨清雋的少年,他就像一道光,瞬間驅散了她心中的陰冷黑暗。她愛上了他,從第一次見面開始。
「你來問樞天找過他嗎?」上官霽月問。
李夢樂點點頭:「我來過。」頓了頓,「當時我的兄長從軍,一死一傷,我來過問樞天找過他……可是,他已經聞名天下,谷外求醫問葯之人數不勝數。其中,不乏身份顯赫貴重之人,又哪裡是我一個平凡的女子想見就能見的。我在問樞天外,苦等半月有餘,最後無功而返……」
「你來求醫問葯還是來見他?」
李夢樂擦掉了擦臉上的淚痕,靜默良久:「……都有吧。我希望能見到他,卻又怕見到他……」
上官霽月看著李夢樂,很長時間沒有再說話。
她能明白李夢樂當時心裡的掙扎和彷徨,也能理解她想見又不敢見的矛盾心情。一份用謊言編織的愛情,即便是善意的,也能把人傷的足夠深。說到底,終究是她讓秋明緋陷入了那樣精心設計的一個局,只是不知不覺,她也付出了真心,成為了布局者手中的犧牲品。這一場愛情,究竟誰對?誰錯?外人沒有資格去評判。
臨走之前,上官霽月李夢樂:「如果有一天,秋明緋他知道了真相,察覺了你的身份,你該如何?」
她說:「從我在瀾江再次見到他的那刻起,我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他怨我也好,恨我也罷……無論他怎麼對我,我都毫無怨言。因為這都是我欠他的。但只要他不趕我走,我就會以李夢樂的身份去愛他,照顧他,直到死去……」
李夢樂走後,上官霽月望著她的背影,在原地又靜坐了很久,陷入了沉思。
直到一陣微風吹來,她才覺察到一絲熟悉的氣息就在附近。
她心頭一跳,慌忙起身,走向拐角處的那一片矮松林,卻赫然發現秋明緋筆直的站在那裡,早已經淚流滿面……
尖銳的松針刺穿了他身上的衣衫,劃破了他手背的皮膚,殷紅的血珠絲絲往外冒,他都渾然未覺。
上官霽月忽然明白了什麼。靜默良久,她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新婚之夜。」頓了頓,「夢樂她……向來不勝酒力,一杯合巹酒就足以讓她醉倒……那晚,在夢裡,她迷迷糊糊叫了我的乳名。那個名字除了我爺爺,就只有那個女人才知道……」
「那你……有什麼打算?」
「……她是我的妻,不管她是李夢樂還是其他人,她都是我秋明緋的女人。只要她還肯愛我,我就會好好對她,護她一世無憂。」笑了笑,「她如果……不想說,我就會裝作永遠不知道……」
前世今生,你的愛都以謊言開始。可是,若真心不假,情意不假,對我而言,已經足夠……
徐徐清風中,男子容顏清雋,衣袍微揚,立在原地像雕像一般一動不動凝視著遠處的山巒雲霧。
「那你相信有靈魂穿越這種事嗎?」
「我不知道。」他說。
上官霽月看他一眼,又想起自己的前世種種和昨晚做的那個夢,緩緩道:「其實,很多時候,我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沐芷溪,還是……沐芷溪只是上官霽月昏迷那半年裡做的一個夢。」
半晌之後,他忽然唇角微彎,甩一下寬大的袖袍,就地坐下身來。問:「聽說過莊周夢蝶嗎?」
上官霽月低頭沉思不語。
「人生在世,本就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就猶如莊周夢蝶,誰能說得清楚是莊周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莊周呢?你這麼聰明,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秋明緋笑了,他說,「既然我們生來都在夢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惜取眼前人,又何必管它是誰入了誰的夢,何時會醒來呢?」
上官霽月靜默片刻,倏而也笑了…….